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269期

大日坛城之稚霸忍(十六)

  俞上泉:“接受死亡的现实,才能找到生路。受死之心,正是无碍之心——这是我理解的武道。”

  世深若有所悟,吟念:“受死之心……”调转手中的小刀递向俞上泉。俞上泉凝视车下草地,眼中流光一闪,垂在腿际的右手逐渐张开。

  下棋的手,握刀会如何?领队者屏气注视着,右手也在慢慢张开。他身后的人纷纷打开鱼竿皮兜,里面是日本刀,二尺四寸。世深看向俞上泉身后,货箱夹缝中走出一个两只脑袋的人影,入光后看清是一个背着一个的两人,被背的人右脚打着石膏,是彭十三和郝未真,不知他们何时隐于车厢。

  郝未真:“多谢不杀之恩。”彭十三:“老头,别紧张,跟他们有一拼。”

  世深笑了,没有笑声,小刀刀柄碰到俞上泉手指,沉声道:“接刀!”

  俞上泉却如高僧入定,凝视车下草丛,道一声:“草是绿的。”

  世深:“生命攸关,说什么闲话?”

  微风拂过,草青如画。

  领队者垂头看草,眼光阴冷如刀:“什么是绿?”俞上泉道:“是……这个。”迎着领队者的眼光,俞上泉展臂一指,领队者“啊”的一声怒吼,拎着的鱼竿皮兜豁然裂开,擒刀在手,但随即瘫坐在地上,剑士们立刻围上,列出“丁”字阵形,护住领队者。有人刀指俞上泉,叫道:“什么妖术!”

  领队者站直:“佛说法,文殊菩萨也会晕厥。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震动。”收刀入鞘,道:“俞先生,请听我这一句——见绿,便是绿。”

  俞上泉垂头,似不认可。

  领队者眼含杀意:“绿是什么东西?”

  俞上泉:“此心。”

  领队者厉声道:“你怎知道?”

  俞上泉:“如实而知。”领队者生出一种古怪表情,近似喜悦却含悲哀,道:“我失去了杀意。”许久,猛吸一口气,道:“世界还在,恩怨未了,我还是要动刀。”俞上泉:“是。”剑士们列出“W”形阵势,向车厢逼近。

  林不忘站在俞上泉身后,思索是用方刀杀死一个敌人,还是射向俞上泉咽喉,令他免受刀砍之苦?方刀出手后,自己便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快会死,回头看了眼俞母,她缩在货箱夹缝处,搂着两个女儿,依旧是冷冷的神情。要不,杀死她?左腕上的方刀微微颤抖。

  剑士们即将跃上车厢时,空中响起轰炸机的巨大噪音,众人皆抬头,见一黑影飞鸟般掠过,弹出一只更小的黑影。领队者吼叫:“卧倒!”众剑士猛扑在地,许久,一个人道:“不是炸弹。”

  领队者抬头,见空中飘着一蓬白色降落伞。车厢内的人都没有卧倒。剑士们起身,均有愧色,领队者小声安慰大家:“他们没受过军事训练。”

  跳伞者接近地面时,发出“我是军部派来的!”的热情喊声,落地后罩在伞布里,久久爬不出来。伞布摊开有三十平米,领队者吩咐:“去看看。”一名剑士跑去,拨弄了一会儿伞布,跑回来说:“他小腿骨折了。”

  众剑士不约而同地瞥了眼车厢里的人,深为军部感到羞耻。四名剑客跑过去,手臂互搭,架着伞兵的腿,将他抬了过来。伞兵国字型大脸,神态威严,胸口绑着一个黑色文件包,铿锵有力地说:“军部急令!”抽出伞兵刀,割下文件包。

  领队者看了文件,走到车厢前:“素乃先生不幸中风,半身不遂,他与您的棋战取消了。您的朋友大竹先生,请您早日回日本相聚。”

  俞上泉:“大竹……他不是在朝鲜服兵役么?”

  领队者:“啊,他确实在日本。他接替了素乃,现在是日本棋界第一人。”俞上泉目视东方,云雾中的太阳是蓝灰之色,左下的启明星亮如银钉。火车发动,如搁浅沙滩的鲸鱼喘息。

  领队者交待,要俞上泉一家下车,由他们护送去青岛,然后乘船赴日。彭十三悄声言:“他是汉奸?”立即感到后腰隔衣透来一丝冰凉,心知是郝未真的镰刀,它是一刀流宗家的,刃上缀着浅绿直纹,有着工艺品的精美。

  镰刀刃横贴在彭十三左腰,只要手腕旋转,便会攮入肾脏。听不到郝未真的呼吸声。彭十三:“我杀过多位中统高官,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汉奸。”

  郝未真的呼吸声起,彭十三后腰上的冰冷消失。彭十三背着郝未真横行两步,让过了俞上泉的母亲、兄妹,让他们逐一跳下火车。

  俞母是由林不忘扶下车的,两手相握的瞬间,感觉到她在颤抖。她冷了,但她不说——林不忘胸腔内似流过一滴泪,忙低头,恭敬道:“小心。”

  俞上泉看向郝未真,眼如雾中之日,清凉淡漠。郝未真:“我与您父亲有渊源,可以为您去死,但去日本,我就不跟随了。”言罢垂头,又言,“去吧,留在这,活不了。”俞上泉面无悲喜,两名剑士迎过来,扶他下了火车。

  领队者与世深一直默默对视,待俞上泉下车后,持刀跳上车厢。领队者:“军部的事,已毕。文件上对您,没有交代。”世深无声而笑,口中右侧缺的三颗上牙构成的洞,恐怖黑幽,如地狱的入口。

  世深:“把我当作一件私事。”

  领队者:“我七岁入一刀流,是在大阪住吉神社武道馆。”

  世深:“哦,那里。”语调中竟有温情。

  领队者:“道馆正堂上供着‘稚气、霸气、忍气’六字心诀,是浓墨大笔所书,至今深印脑海。”世深眼神迷惘,似乎在那所武道馆里有许多回忆。

  领队者:“年轻时觉得称雄天下的霸气,最难获得,后来发现霸气比忍气容易,霸气是争胜,忍气是不败。不败是比取胜更难的事。”

  火车鸣笛,一长两短,重复五次。领队者:“现在,我觉得稚气比忍气难,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感到七岁第一次走入武道馆时的单纯之心最为可贵。五年来,我比武四十三次,皆以经验技巧胜,深感不安。”

  世深:“嗯,如遇高手,生死一瞬,心念不纯,经验技巧便是拖累,让你的反应慢半拍。”

  领队者:“几分钟前,我是无法跟您比武的,我心知,自己必被斩杀。但现在不同了,我已找到我的单纯。”言罢侧转,向俞上泉的背影微鞠一躬,然后抽刀,将刀鞘抛于车下草中。

  抛鞘,是以死相搏的示意。世深瞄了眼俞上泉的背影,单薄,略驼,走路姿势暴露出腰部、左腿有暗疾,是在棋盘前长时间不改坐姿而造成的肌肉损伤。

  世深:“如实知自心?”领队者神情肃穆,世深哀叹:“他一句话,给我造了个强敌……真想看他拿刀。”话音未了,反手一抄,将西园搡下火车。西园惊叫一声,两足顿在草上,竟未跌倒。火车缓缓移动,车下剑士皆向车厢内的领队者鞠躬告别。西园本能地要追火车,但一迈步,便狠狠摔在草里,望着随车远去的世深,他喊得声嘶力竭:“我说过,当你的作家。”

  世深挥手,眼角笑纹密如蛛网。他转向郝未真和彭十三,音调客气:“一刀流家内之事,不想有旁观者。”

  彭十三:“老头,保重。”背着郝未真跳车,落草后滑行两尺停住。鞋面粘上绿色草汁,宛如血滴。火车加速,隐约有刀光一闪,便远在天际。

  西园跟着俞上泉一家上了轿车,三辆轿车鱼贯开出。因座位满了而余下的剑士,共有八人,排成两行,小跑着跟在车后。穿戴欧美名牌礼帽风衣的他们,在野地里跑得整整齐齐,说不出的怪异。

  郝未真:“剩咱俩了。去哪儿?”

  彭十三:“上海。”

  郝未真:“还去杀中统的高官?”

  彭十三:“错,日本的高官。”

  背郝未真跳上轨道,踏着枕木,逆向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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