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269期

大日坛城之稚霸忍(四 )

  西园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犹如寺院法事奏乐中拍响的镲,可以打消所有俗情。西园睁开眼,见中年人的刀已回鞘,他和世深站得很近,像是一对在耳语的朋友。世深背在身后的左手握着短如匕首的小刀,中年人一脸欣慰,道:“兵器相撞的声音,真好听。”鞠躬行礼,转身而去,行到弄堂口时,骤然跌倒,上身陷在硝烟里,两条腿抖了几下,便不动了。

  世深叹道:“我不想杀他,但他出手太快。”

  绿鞘红柄的千叶虎彻,像一个着装艳丽的少妇,躺在尸体旁。世深拾起,拔刀。仅拔出两寸,便不再拔。刀光如水,似非铁质。世深道:“我已老朽,而你崭新如初。”

  刀光映于西园脸上,是一片雪白方形。这一片刀光,仿佛永恒的青春,西园禁不住双手合十,默念一句“我佛慈悲”。世深将刀归鞘,对尸体颂念:“嗡!阿——梦——尬!维路恰纳,嘛哈幕得拉,玛尼帕得玛,揭瓦纳,普拉瓦卢,答——雅——哄!”此乃日本僧人度化亡灵的真言,名为大光明真言。死亡,是一种光明。

  观看比武,令西园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美感中,听到真言,方想到有一个人死去了。他松开合十的双手,仇视着世深:“为了个中国人,你杀了自己的同胞!”世深弯腰,显得更为衰老。西园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中国人是谁?”世深:“一个可以成为宫本武藏的人。”

  西园一惊,顿时失语。世深:“苍天终于怜悯我,给了我一个破解宫本武藏秘密的机会。一个中国人即将挑战日本围棋界第一人素乃,报纸上刊登了他以前的棋谱,我一看之下,大为吃惊,他的招法非常直率,就像一个不会下棋的人。但他的天才,令他不可战胜——这种情况,与宫本武藏一样。”

  西园:“我知道!你说的是俞上泉。”

  世深“哦”了一声,道:“苍天赐给我这个人,他去练《五轮书》,等于武藏重生,我四十五年来的所有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

  西园被他的思路震惊,垂头不语,思索着自己知道的俞上泉。

  他是少年天才,十一岁杀败北京四位围棋国手,成为中国围棋第一人。日本棋界历来轻视中国棋界,因为两百年来,中国围棋没有职业化,技法落后,但他的天才还是令日本第一人素乃震惊。素乃有将他接到日本收为弟子的计划,他的使者尚未派出,一个叫顿木乡拙的资深棋士捷足先登,赶到中国造访了俞家。

  顿木与素乃不和,素乃出于第一人的尊严,见顿木已与俞家接触,便不派使者。经过跟俞家长达一年的协商,顿木将俞上泉接到日本,收为弟子。顿木与日本新闻界关系良好,多年来一直有俞上泉的报道,说他是“麒麟少年”,麒麟是传说中的神物,日本大众历来崇拜天才少年,他没有因为是中国人而受到歧视,反而人气极高。棋界均知,顿木培养他是为了击败素乃,随着他的长大,将发生一场震荡日本的棋战。两个月前,十七岁的俞上泉在全日本围棋联赛中取得高胜率,获得挑战素乃的资格。素乃已六十四岁,签署应战协议后,便赶回北海道故乡,深居简出,调养身体。一个月前,俞上泉回到中国,报纸上说他要在自己的出生地寻找灵感。

  他生在上海。

  西园谨慎问:“素乃怕输,所以委托日本军部在上海除掉俞上泉?”世深:“素乃棋风强悍,敢打敢拼,总是正面作战,棋如其人,我相信他的人品。从他积极备战的行为看,他对此次天才的碰撞,也是心存期待的。”

  西园:“他门下弟子众多,难免有人为保住师父名誉,而出此下策。”世深:“人一旦形成集体,便难免卑鄙。”西园思索着这句话,突然大笑:“哈!你在耍我,人的天赋是有限的,搞化学的天才去搞物理学,可能就是个白痴。俞上泉是个围棋天才,但说他练武也是天才,未免太荒诞了!”

  世深神色庄重,沉声道:“业有专功,隔行如隔山——这是西洋的学术,而东方文化则是触类旁通的,每一门专业的精华都是同一个东西。宫本武藏武功绝顶,他晚年画画、制作铜铁工艺品,作为画家、技师,也是绝顶的。”

  西园想起青年时参拜高野山寺院,见过宫本武藏绘制的达摩像,以草书的笔法画就,有着旷世豪情。想着这幅画,不由得“哦”了一声。世深仰头望天,硝烟之上,是爽朗晴空。世深:“不用想了,我们去见俞上泉。”抬步前行,西园急问:“为什么要带上我?”

  世深:“上海是个比东京还繁华的地方,可以看到最新的美国电影。我只看一种电影——西部片,片中的成名枪手在身边总带着一个给他写传记的人。枪手死于枪战后,这个传记作家就回家写书了。一条命一本书。”

  西园怔怔看着他,世深:“你当我的作家。”说完一笑,步入硝烟。

  西园愣了三四秒后,整了下领结,跟入硝烟。

  法租界南区一座石库门,窗细如缝,高三层的房间,也如地下室般阴暗。室内,一人正擦拭着棋盘。

  棋盘高五十二厘米,重四公斤半,盘底的四个柱脚状如花蕾——这不是中国的棋盘,中式棋盘是一块扁板。他将棋盘翻过来,摆正。目光平齐桌面望去,柱脚上部肥圆、下端尖利,点在桌面上,四根针一般。厚重的棋盘被轻盈地支起,象征着人间的轻重缓急。三岁时,第一眼见到它,便被其底部所迷醉。盘面长四十二厘米,宽三十九厘米,近乎方形。对于竖边比横边多的三厘米,父亲解释:“这是敌我的距离。”

  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带回二十三个木箱,其中有此棋盘。五岁,父亲教他下棋;十岁,父亲去世;十二岁,东渡日本,不觉已有五年。

  旧家,旧棋盘。

  楼下有四个房间,有五个人。母亲、两个哥哥、两个妹妹,他去日本,带着他们。理由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无法照顾自己。隐情是,他要照顾他们,他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下棋,能挣钱。

  十二岁的他,被日本棋界形容为“有着百岁老人的神情”。十七岁的他,反而年轻了。他肤色如雪,腮部的毛细血管隐约可见,如同少女,鼻梁与眉弓的线条锐利如刀,两眼角外端微微吊起,是天生的威严眼型。他很少抬眼,在大众的印象里,他总是垂头坐在棋盘前。日本报纸上的照片,只能见到他睫毛的弯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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