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开始疼起来。那种疼先是像脚步声,“咔嚓”、“咔嚓”、“咔嚓”;然后就如擂鼓,“咚咚咚”地狂跳。他蹲在假山后面,蜷起身子奋力抵抗着。
可就在他与它对恃的时候,那种疼忽然消失,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深刻的孤独的被抛弃感。他觉得崩溃般的失败,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委屈、失落和愤懑。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对,却又说不出他们怎么不对。
身心折磨慢慢过去,他在假山上靠着,松了口气。五年来,它们总是在他沮丧的时候突袭而来,在他准备迎接挑战时,悄然而去。
这已经不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碰到的事情,他早已多次遭遇这种挑战。只是这种事情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这促使他从哀伤、愤怒、自怨自艾、痛不欲生之中清醒过来,促使他再一次下定了决心,反抗、报复。他要用剩余的生命进行报复,他一定要干掉他们,干掉让他蒙受不公的这个世界,不惜一切代价对抗命运的魔咒。
他掏出望远镜,对准那个窗口。情况不太妙,与他生命有着奇妙交集的两个人——方娟和郑航竟然会同时出现,而且如此默契,不能不令他浮想联翩。郑航说话少些,方娟说话时总是偏着头,在他的高倍镜头下,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即使他看清她每一个动作,他也不懂唇语。
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说什么,正是他跟踪他们的目的。
他身体颤栗,嘴唇紧闭,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他意识里感到有些微的嘈杂声。折磨并未完全离去,虽然他已经做好准备,但心里的那个“他”低头瞪视着,一副严厉又顽固的模样。“他”说:你知道吗,孩子?到了该坚强的时候了。要么行动起来,要么就这样永远沉寂下去。
他不甘于沉寂,可他尝尽了挫折和冷漠。他曾经以满腔的热情拥抱生活,以最好的准备和勤勉捕捉机会,可机会并没有如期亲睐。他凭着美好的想像接受了书本上高尚的字眼,可现实的阴暗和残酷无情地击穿了梦想。
他在与生活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包括爱情。
他在一次会议中认识了方娟。看了第一眼,他便认定方娟是他的,只有方娟才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抓住一切机会主动为方娟买各种酒水饮料,用尽一切热情与她推心置腹地聊天。他还不断地、极其渴望地提出各种聚会的要求。
但是,方娟总是漫不经心地顺嘴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却从不兑现承诺
比如,他说,小娟,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她说,好的。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左等右等,却从不见她踪影。
他说,小娟,我们周末一起去爬山吧。她会说,好的。周末到了,他借车去接她,不论如何打手机、摁喇叭、敲门,她就是没有回音。
他说,小娟,我们去逛街吧。她会说,等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可是,处理到一半,她要去那个部门送资料或其他什么,再也不会回来。如果他跟着,她就会约个闺蜜,在后门接应,然后发个短信告诉他,她们已经逛了半条街。
她当然当面拒绝过,可惜,他只当是她口是心非。
这是个什么样的游戏,旁观者一看便知,但他乐此不疲,直至方娟拒绝他所有的邀请。
在那个凄冷冷、一个人独居的家里,他放声大笑,自黄昏至天明,直到需要去赖以谋生的单位报到,他都还在笑,只是已经浅淡很多。后来,这种笑一直挂在他的脸上,成为他迎来送往的招牌。如果他们知道……
他现在已经经明白自己的命运,他的一辈子总是在痛苦之中挣扎,他生活里不会有温暖,只有更不冷,他没有选择的自由,只有选择如何抗争的自由。
当他首度为他的抗挣计划选人时,心中并未感到焦虑,反而比较好奇自己能做得怎样。这种事不需要求人,不需要借力,社会炎凉刻薄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刚开始是以深夜梦魇的形式出现,只不过是一种消遣,那时他总是独自一人,而且没有人在意他。后来,这件事占据了他清醒的时间,变成一种迷恋、狂热,一种侵蚀个人本质的需求。
他的选人并未经历反复,因为他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就有痛恨的对象。他觉得自己沦落如此,那些人有着直接的干系,或者说就是他们造成了他人生的失败。
现在,他更要让他们难看,让他追求不到的女人看看。他感觉到愤怒犹如在血管里打鼓。你以为我很弱智吗?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嗯,我会让你们看看这一切……
第一次,他非常小心谨慎,不让自己与那种事有丝毫关系。他精心选定对象,精心谋划每一个步骤,套用某个现成的案件精心安排证据,并虚拟了法庭情形。等到终于需要执行行动时,他换上伪装的道具,而且只使用从当事人家里偷来的东西。
在他的心底,要让任务完美,必须执行三个原则:耐心、细心、精心。看吧,自以为是的女人,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
最后,行动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执行。无声的搏斗、飞濺的鲜血以及留在死者身上的“凶手”痕迹,构成了梦幻般的一案双命。
他的手连抖都不会抖一下,这个世界也不会在意这起案件。因为,这些草根不如的生命,于己于家于人于社会,消失比活着更有意义。
他把时间选在春夏之际。因为那是他痛苦来源之季,是他陷入单相思之季。他在这段时间实施行动,接着……
公安简单地侦查,检察轻松地起诉,法院悄然地审判,案子就会完结,一个个他痛恨的对象推上断头台。他则安心地回到日常的生活。
心爱的女人,你还对我不屑一顾?还认为我无用吗?
然后……
什么都不会留下。这样的案件发生再多,报纸连提都不想提,所有的人都在继续生活,或许还生活得更好。只有他仍孤单一人。
接着,便是第二年的同一段时间。花更多的时间谋划,付出更多的耐心、细心和精心,非常认真谨慎地执行。
无声的搏斗、飞濺的鲜血以及留在死者身上的“凶手”痕迹……
每次执行完毕,他都安心地回家睡觉,直到听到警报声。然后,他尾随其后,用高倍望远镜从远方观看,获取更多的心理安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