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云府。
云浩天铁青着一张脸,双手负于背后,定定的站在窗前一语不发。
身背后,老管家福伯正与一名身穿道袍,体型瘦小,长相有些獐头鼠目的中年道士小声耳语。
两人靠得极近,站得稍远些就很难听清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嘀咕嘀咕……嘀嘀咕咕……”
中年道士的嘴巴一开一合,老管家福伯的脸色一变再变。
过了好半晌,两个人才各自站直了身子,彼此点点头。
“贫道只知道这么多,该怎么做云施主自做打算吧。只是据贫道所知,云二小姐目前的境遇似是颇为窘困。”道士一边说着话,一边捡起搁在地上的算命幡抱在怀里。
那算命幡的上面,四个像是老鼠尾巴沾上墨汁打着转写出的古怪小字赫然出现在幡布之上。乍一眼看上去,愣是叫人认不出那到底写的是什么。
等揉完双眼再好好的定睛观瞧,上上下下的打量上一番,估计十个人里能有三、四个悟性好的可以认得出来,那上面写的正是“迷途知返”这四个大字。
真别说,这字不像是个字,写的就跟闹着玩似的,也算是种境界,一般正常人还真学不来这个。
读书人常说“人如其字”,写这幡的人就如同他的字一样,同样的怪里怪气,叫人摸不到头脑。
明明是武林七大门派之一——华山派的嫡传弟子,又是这一代掌门的亲师弟,不好好的跑江湖混出点名堂,却偏偏喜欢摆摊算卦,替人测字,整日里哪儿有热闹哪到,最爱打听别人的小道消息。
如果不是这些年来掌门师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放任有余的话,他怕是早就被踢出山门,从华山派中被除名了。
老管家福伯回头看看云浩天的背影,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望着窗外,福伯无声的长叹口气,自怀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来,想要交给无心子,以谢他特意从金陵赶到苏州,来告知公孙让六十大寿寿宴上所发生的一切。
“贫道特此前来可不是为了银子。”看到福伯手中的银票,无心子呵呵一笑,笑着摆手没有收。
对着福伯眨眨眼,无心子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一脸馋相的问着他:“我听说……这苏州城的云仙楼中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太白醉鸡’。而且这道菜里用的酒还是这厨子家祖传的不传秘方所酿,十里飘香,千金难求。”
“是有这么一回事。”看到他一副馋样,福伯也跟着笑了,明了了他的目的。
“可是我听说……这‘太白醉鸡’每日里只做六桌,不管是什么人求都得排队。听说这队……都已经排到明年去了……这……”无心子一边擦着口水,一边偷瞄着福伯的脸色。
“好说,好说。无心道长既然肯赏脸,那就是我们云仙楼的福气。我一会就亲自到云仙楼去一趟,叫厨子单独给您备上一桌,就算是您来苏州城游玩,云家给您的接风洗尘。”福伯见状哈哈一笑,也就不再执着于自己手中的银票,将之又收回到怀中。
“好!那咱们可就说定了,无心告辞。”见到目的达到,无心子拱手对着福伯告辞,像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房中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样,拿着自己的算卦幡子缓缓走出门去。
待他渐渐远去,福伯脸上的热情笑容才缓缓收起,长叹一声,“老爷,二小姐的事您有何打算?”
“……打算?”一直置身事外的云浩天终于慢慢转过身来,目光阴冷,冷笑一声问着福伯,“你的意思是叫我用云家名下所有的产业,去换回个愚蠢透顶的女儿回来继续气我?”
打算?哼!见鬼的打算!!
云浩天重重的冷哼一声,一想起平素疼爱的小女儿来就一肚子的火。
千交代、万交代。交代她嫁到夫家之后一定要管好脾气,不能什么事都任着性子胡来。就算是看谁看不过眼去,也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能留下痕迹。
可是她倒好!嘴里答应的好听,转头到了夫家就全都给忘了!
本以为她虽然是蠢点、笨点、脑子不够用点,可是至少还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肚子里又怀着公孙家的种。只要孩子一出世是个男孩,那她这“公孙家大奶奶”的地位也就着实坐稳了。
只要她肯动动脑子,安分一点,在孩子生下来以前别闯下什么大祸,没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那么就算是日后公孙逸花心再领了别的女人进家门,也对她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结果呢?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那么糊涂!会选在公公公孙让的六十大寿上大闹一场?!——她那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豆腐渣吗?!
越想越生气,云浩天衣袖一挥,重重拍在窗框上,顿时将木质的窗框拍个粉碎。
“老爷……”福伯微微一侧身子,躲过窗框被拍碎而四处飞散的碎木渣,继续开口,“二小姐做事确实冲动,这个可以日后慢慢教。可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公孙家是铁了心要针对云家。否则怎么会如此的心狠,竟然会瞒着外人将有身孕的二小姐给软禁在房中不让出门,还日日只送一餐去。看来,二小姐在姑爷心中的地位怕是……”
云浩天抬手,阻止福伯继续说下去,眼中眼神黯淡,有着深深的自责。
从他与公孙逸合谋之日开始,从他对大女儿水心的种种算计中,自己就已经看出他心术不正,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可是当时的他曾经一意孤行的自以为是,认为公孙逸到底是个嘴上无毛的无知小辈,他那点小心思全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不了什么气候。
况且当时他对映雪表现的又一往情深,让自己认为他虽然贪财好色,可是至少对映雪却是真心的,能够好好对待映雪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就算是他日后好色本性暴露,有自己和云家的财势做后盾,映雪也不会吃亏。
加上当时逼走水心拿到云家全部产业的计划又迫在眉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也就没有顾虑那么多,稀里糊涂的让映雪嫁了。
结果……结果自己果然是看错了人,误了女儿的终生。
想到这,云浩天一直铁青的脸色终于放缓,微微轻叹。
气归气,映雪到底是他的心头肉,是她这辈子最疼的女儿。怒其不争是事实,可是他更心疼女儿如今的处境。
摆摆手,云浩天招来老管家福伯扶着他走向椅子,一边走,一边询问着他的意见。
“福叔,你觉得公孙家究竟意欲何为?”云浩天的个较为刚愎自用,像今天这样问着别人的意见实属罕见。
“老爷,您这是让老奴说实话?”福伯扶着他,抬头正色的看了他一眼。
“说吧。”云浩天抿着嘴。
福伯见状也不推脱,想了想开口道:“以老奴所见,公孙家确是有吞掉我们云家之意。”
“哼!”云浩天听了又是一声冷哼,却没有打断福伯的话。
福伯也不在意,看了眼他继续道:“可是他们一时间却也无法全部吞下。先不说这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光是‘二小姐嫁去夫家不出两月,就被夫家软禁’一事就可以让他们丢尽颜面。”
“虽说有二小姐大闹寿宴一事在先,可是毕竟如此对待一个有身孕的弱女子也不光彩。如果我们两家真的闹僵,将这事传将出去,公孙家到底也是脸上无光,惹人非议。”
“再说云家产业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咱们好歹也是江南首富,再加上大小姐的经商手段,还有她与‘钱家’的关系,公孙家想要冒冒然吞掉云家他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这张“饼”他到底能不能一口吞得下。”
“以我看,公孙家此次所为仅仅只是个‘下马威’,想要我们云家主动登门去赔礼道歉。然后再主动双手奉上‘补偿’,他们才肯踏着台阶下,重新接纳二小姐。”
“哼!”云浩天一拳砸在椅子旁的条几上,打翻了茶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那一家子就是窝喂不饱的狼!他们这是打算用映雪做要挟,逼着我们一点一点把云家都拱手奉上!无耻,太无耻了!”说着话又是一拳。
福伯站在一旁不再出声,任着云浩天发泄,眼中目光清冷,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
燕雀归巢,人声鼎沸。
转眼已是酉时,水心站在方大婶夫妇俩的卧房中望着那两幅画发呆,连方大婶走进房来都没有察觉。
而方大婶也不吵她,只是轻轻的走到木桌旁将纸笔放下,拿起木凳上的女红篮子放在腿上,摸着那双已经锈好的鞋垫默不出声。
两个女人彼此的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良久,水心才慢慢转动着已经僵硬的脖子,一转头,正好瞧见不知道什么走进屋来的方大婶。
“方大婶好,外面已经忙完了?”没有一点私自进入人家房间被逮到的尴尬,水心脸皮厚到一个境界,自然的搭着话。
“完了。丫头饿了吧?大婶一会就去做晚饭。”方大婶点点头,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手刚搭到房门上,就听到身背后的水心语气肯定的问道:“方大婶,您娘家是姓杜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