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心的记忆里,云浩天这个亲爹对她笑过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当然,这个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至于那些所谓的假笑、坏笑、冷笑、皮笑肉不笑、抽了筋的笑,则数不胜数,几乎充斥了她的整个记忆。
云浩天这个人,算不得是坏人,却极度的自私。
如果不是他真心在意的人,就算是你为了保护他,而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觉。
即便是用草席潦草地卷一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的这种事,他也未必肯去做。
理由嘛——麻烦?浪费时间?累?懒得动?……或者,几者皆有。
在水心的眼中,她这个亲爹没什么担当,没什么优点,没什么心眼,没什么眼光,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魄力,是个只剩下一张脸还算能看的“没”男子。
不过,显然她的娘亲和二娘,府中的下人,以及全苏州城的那些女人们却不这么想。
否则,也不会发生当年钱玉娘和云映雪的娘亲,为了争云浩天而大打出手,最后逼得钱玉娘动用钱家的财势当筹码,硬逼着云浩天娶她进门做正室的事了。
至于这个结果嘛……钱玉娘看似是赢了,却一直哭到了最后。而云映雪的娘亲看似虽然是输了,在成亲之后却笑的比钱玉娘要多得多。
不过,输赢或许不能这么看。
毕竟直到了咽气的那一刻,云映雪的娘亲仍是对着钱玉娘抱着满腔的恨意,含很而亡。
而钱玉娘的后半生,虽然一直活在对云浩天的失望中,却活得很自我,将水心当作长子养大,在确保水心能够带给云家荣华之后,死得了无牵挂。
可见,人生的输赢,并不能这么一概而论,或者说,根本就没人能说得清,到底是谁输、谁赢。
对于爹、娘、还有二娘,这三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水心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没有过多的怨恨,却也充满了无奈。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无奈过后,她学会了对这些事视而不见。
所以,在今时今日,当云浩天突然对她摆出一副“慈父”的面孔时,水心心中的惊讶和震撼自然是有的,可是却少得有些可怜,甚至于是,有些厌烦。
虽然水心并没有开口询问,可是对于云家内部的事她去知道的很是清楚。
对于云映雪在两年多前,失掉了孩子,又在御医的诊断下,说是这辈子可能都再也不能有孩子,而被公孙家无情送回到云家之后的一切详情,水心自然也是知道的。
甚至于,连她在公孙家被人如何下药,如何算计,如何生不如死,她也是清楚的。
只是,水心并没有去插手。
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并且,也还不到时候。
对于云浩天的示好,水心只能报回一微笑,只是那笑容,很礼貌、很客气、很疏远,还参杂着一些苦涩。
水心两次踏回入云家的大门,却从未称呼过云浩天和柳叶儿,一些都仅是用“您”来代替。
至于柳叶儿似有若无地提起的关于过去的记忆的话题,也都被她给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不愿意与之多做纠缠。
对于她的态度,云浩天和柳叶儿自然有口难言,心中发苦,可是却也没有办法。
水心将一切的事都做的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并且当初离开云家之后就放出话来,声明云家和她云水心之间,再不瓜葛。
现在,云家家道中落,全是靠着水心留在这里的几个大掌柜在苦撑,这才没有完全地垮下来。
并且,还要被未必,仰仗着公孙家的施舍,附庸着公孙家生存。
可以说,云家现在早已经是风中残烛,只要外面的风雨再一大些,就会完全地熄灭,并且,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云家的下一代只有云映雪和水心姐妹俩,水心已经离开云家,另立门户,且跟云家断了一切关系。
云映雪,他这辈子最疼爱,最宠爱,一直护在羽翼之下,同时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却疯疯癫癫,几乎成了痴人。
还有这,云浩天想到这,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柳叶儿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与柳叶儿成亲将近两年,却一直没有任何子嗣。
照理说,他与柳叶儿的年纪都不算大,家中再添个一儿半女的也实属寻常,而且,他也不是并不能……云浩天紧抿着嘴唇,心中有丝犹豫不定。
水心坐在一旁,望着云浩天有些阴晴不定的俊脸,心中了然。
她这趟回来云家,一方面是来云家谈租赁马车的合作,另一方面,也是来见见传说的——云浩天的偷吃对象。
按照水心得到的消息,云浩天与柳叶儿成亲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努力造人,可惜,天不遂人愿,柳叶儿的肚子一直没有结果。
之后,云浩天曾经有一段时间情绪很是低落,每日在外面流连,不肯回云家。
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和做法,柳叶儿自然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气愤之余,却也毫无办法。
她清楚,问题是出在她的身上。
而且,并不是她不想有,却是根本有不了。
所以,在柳叶儿自知理亏的情况下,对云浩天的放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得不过分,她就当作完全不知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就在柳叶儿对云浩天已经慢慢死心,觉得人生也不过就是如此之后,事情却突然迎来了转机。
而这个转机,却于偶然到访的公孙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一晚,柳叶儿被公孙逸强拉着,拽上一辆马车,听到了令她心碎地真相。
站在那座宅院的后门,隐身在黑暗里,看着云浩天与一名满脸带笑,小腹高高隆起的年轻妇人吻别。
云浩天眼中的满足,还有嘴角那温柔的笑,刺痛了柳叶儿的双眼,灼烧了她的心。长长的指甲刺进掌心,滴落着鲜红的血。
望着云浩天离去的背影,柳叶儿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叫人心惊的冰冷。
在云浩天回到云家之后,柳叶儿早就换好了居家的衣服,一脸的如无其事,并亲自下厨去做了几个云浩天爱吃的小菜,且给他烫了壶酒,笑眯眯地陪在一旁,看着他喝酒。
之后,云浩天仍是三不五时地去造访那座,去看那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
三个月后,那妇人生了一名白白胖胖,很是健康的男孩,取名为云继祖。
继祖,继祖,这样的名字,不用问也看得出,云浩天对着这个儿子的期望有多高,看得有多重。
他不仅背着柳叶儿,将名下的宅子、田地、店铺,以及酒楼,全都过继到云继祖的名下。
并且,还花天价的大价钱,请来名医和奶娘等人,就为了确保他们母子平安,让云继祖能够在最好的环境和照顾下长大。
对于云浩天的这些的作为,在公孙逸有意无意的透露下,柳叶儿自然全都知晓,可是她非但没有提及此事与云浩天翻脸,反倒装作不知道,嘘寒问暖,将云浩天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同时,她与公孙逸,这个明义上是她女婿的男人,也越走越近,近到了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距离。
这一切,水心在自家三哥无心那个无聊又八卦的家伙的来信中,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也仅仅只是知道,更多些的想法和感想,就几乎完全有了。
她也是在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再留意过,或者是想起过云家,想起那对父女,以及她的亲娘。
这……到底是好是坏?
水心曾经花了一刻钟纠结过,然后在一刻钟之后,因为没有相处答案,则马上将这个问题给抛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现在,回到云家,再一次坐在一个屋中,面对面地看着,近到能够在对方的眼眸中,见到自己的身影——水心没由来的想笑,很想大笑一场。
无视云浩天眼中的贪婪,装作对他的示好无所察觉,水心公事公办地将合作的事给详细地说了一遍,并与云浩天立下了字据,双方签字画押。
之后,水心客套地起身告辞,也未提起要去见一见“卧病在床”的妹妹,就这么生疏而有礼地,带着冷小弟匆匆而去。
出了云家的大门,对着表情如常,神态平静前来相送的福伯和喜叔点点头,水心对着一直在外面骑马等候的慕容白招招手,等着他将自己抱上马。
冷小弟则翻身上驴,摸了摸小毛驴包子的头。
等到水心在马背上坐稳,三人两骑头也未回地转身离去,没有与一直望着他们背影的福伯和喜叔多说一句话。
之后,他们三个去丐帮在苏州的分舵,见了正抱着大酒坛对着自己几个邪笑的寒铃,整整喝了一夜,第二天的一早,水心和冷小弟是全都惨白着一张脸,一边吐,一边骑地骑马离去的。
在之后,水心几个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四处乱跑,一直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直到半年前,他们三人偶然来到这个小渔村,在住了三天之后,水心忽然宣布,要暂时留在这里,学人隐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