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不死,就算陛下现在杀了她,上天还会再派其他人,戚淳不也说了天命所定。
若是她以后真的走上弑父杀兄的路子,那也是命,命数既定,改也改不了。
但若是放在身边好好抚养,用心教化她长大,难道她将来还会不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
纳生回忆着说道。
阿弗急忙问:“然后呢?”
他高大的腰背瞬间塌了下来,挠着后脖子,讪讪地笑了笑:“他不信。”
他不信,说是要回宫亲手将她掐死。
后来听说是王皇后将人给秘密送出宫外,之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
“至于皇后搬到了后山那座禅院去了,你也是见过的。后来才听说那德昭公主的墓穴被人盗了个大洞,我猜想,会否你就藏身在那里面。因为那段日子,他曾在戚淳的陪同下,秘密地下了那道墓穴之中。”
阿弗双手捧头,掌心在两边太阳穴上按了按:“这比戏折子还坑,戚淳肯定跟我有血海深仇来着。”
纳生叹了下气:“放心,戚淳现在不是还不知道你在这里?有我们那么多人护着你,有你舅舅那边的人在前朝盯着他,不怕他对你怎么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
他抹了抹脖子,眸子里泛过阴狠,旋即又双手合十,喃喃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还真让自己走谶言的路啊?
他道:“王家是你的保命符,你不要和他们闹得太僵。”
阿弗摇了摇头,看他道:“我知道该如何讨人喜欢他们才会收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装傀儡让他们好控制,以后才能护着我,但好累,跟他们虚以委蛇太累了,这就是我宁愿待在你这里的原因。”
“而且,让我杀了他事小,皇帝谁当?难怪贺兰毅也说你疯疯癫癫,果然有病。”
皇帝死了,那就真是涂害苍生了。
“你见到他了?贺兰毅?”纳生忽而说。
当年师父让自己将玉坠给他,纳生心底便隐隐有过思量。
阿弗点头,抿着唇似乎在苦恼着什么,抬眸看他:“......他,贺兰毅,跟你那个戴斗笠的师父像吗?跟......祭司像吗?”
纳生神色微怔,旋即道:“不像,我也说不太准,毕竟我第一次见师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而大祭司,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模样我又怎么能知道?你也不能按照外貌像不像这个标准来找人,天下无奇不有,就算长得相像但没有血缘关系的也有人在。你跟那位不也是一点都不像,可却是亲生的父女。”
阿弗放下手,颓然地笑:“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
......
山林的蝉肆虐地叫嚣,伏在树上,叫声伴随着它走过了这一夏,便也将一夏匆匆裹在胸膛间带走。
蝉蛹的尸首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在肩侧,轻轻地与粗糙的衣料擦掌。
树下那人拿扫帚扫了扫,顺带将叶子一并带走。
只是动作有些缓慢,甚至相同的地方被扫过好几次。
扫好的地方又被重新打乱,扫好的位置又是一片狼藉。
再凑近点看,或许能发现那扫地的人只是个视力模糊,甚至是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女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做出如此怪异举动的缘故。
王休负着手在远处看着,沉郁的瞳孔映着那人一举一动。
树叶扫走了,风一拂动,又会是无尽的叶子零星落下。
她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听见了,手上的扫帚也顺着那声音落下的方向过去,顺利地将落叶扫到应该去的地方。
王休疾步便走上前去,将那扫帚握住:“王甯,已经够干净了,你还扫做什么?就算扫得再干净,上面的叶子也会不断地落下来,继续扫下去也没什么用。”
“你就当我浪费时间吧!”
“有时间在这里蹉跎,却不愿见自己的女儿是吗?”
王甯淡漠的目光泛过一丝异色,转瞬即逝。
她抡过扫帚,道:“他跟你说了,你也见到了?她身体怎么样?那天晚上从我这里淋雨回去,也不知道有没事?”
“也不知她多高了,本想给她做衣裳的,却不知道她的尺寸。”
“你有空让琅儿带我这里来一趟,我给他摘掉草药带回去。带回去要有人熬啊,她跟你住还是跟琅儿住,琅儿那小孩脾性会不会耐烦不了几天就把她丢了吧?”
她的语气淡淡的,还像是在说着家常话,絮絮叨叨地念着,念得人耳根子都有点疼。
王休叹气,旋即又苦笑:“她不肯我住,当然也不跟琅儿住。”
王甯细细一想,点了下头对他说:“住在家里确实不安全,哥哥若你有办法的话,还是将她送到南京去。”
王家祖辈是在南京发的家,后来随着新朝的迁都才逐渐来到京师,若能回到南京,那也是在王家的势力范围,不怕她出事,也能在自己手下护着,一辈子喜乐无忧。
午后的日头有些猛,照得人眼前一晃,王休捋了捋袖子,好整以暇地说道:“妹妹,你这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若想要回这个孩子......”
“你不用多说,我不会同意的。”王甯停住了手下的动作,眼睛微微发涩:“哥哥,我们王家什么都不缺,不需要拿她去交换。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
王休手上的袖子已经捋在手肘间,弯着腰帮她把拔掉地里杂草。
像他这样坐久了高位的人,一双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明明是读书人才有的手,但却长满了深深的茧子。
其实,除了舞文弄墨外,已经很少人知道他曾经也指挥过千军万马,只是却从来没做过杂活。
王休抬头望了一眼。
自己的妹妹又何尝不是这个样子,过去的她是明媚的鲜活的,可却所嫁非人,辜负一生。
王休拔完草时,自言自语似地留下一话:“她就住在广华寺。”
......
......
山风轻拂,白霜徐徐,灰袍飘逸,身影裹狭着凉意,衣袂翩跹。
寺庙里的和尚都不禁朝那处看了看,那个小和尚,也不能算是小和尚。
因为他还没有剃度,头上的毛黄黄软软地贴在发顶,顶着歪歪的发髻到处招摇,倒是令他们这些常年不长毛的羡慕不已。
庙里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常聚在一块说着话,时不时地便谈起了那个由大师兄从外头带来的小和尚。
“那个小和尚出来了。”
“不是小和尚,禅师都没有说要收了他。”
“可他住在这里这么久了,跟禅师住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干,禅师还给他做吃的,也不知是什么关系。”
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趴在门缝里看着,手时不时地便点着下巴做着沉思,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难题。
旋即又低声喃喃:“该不会就是禅师跟道观内哪个漂亮道姑生的私生子吧?”
年纪在众人间最大的和尚猛地皱眉,抬手叩响他的光头:“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禅师有了这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后,便是每天做早课都迟到了,还早退,时常还莫名其妙地在厨房里傻乎乎地笑。
后者捂着脑瓜,眼睛已经飙出了泪,猛地皱眉一看,便见那人不准是时候便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饶有兴趣似地看着他们。
“怎么就确定确定是胡说?”
年纪较大的和尚急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他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
“或许呢,谁也说不准的,否则,禅师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对吧!”
听到阿弗这般说,年纪轻小的小和尚们开始七嘴八舌,纷纷好奇地凑上前来,道:“你还真是禅师的私生子啊?”
“那你娘真是姑子吗?”
“可我爹娘怎么说,我要是当了和尚就不能成亲,娶妻生子了?”
“吃肉喝酒杀生这些都是极大的忌讳,要是犯了,是会被赶出寺庙的。”
阿弗环起手倚在门槛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庙宇未必有真佛,闹市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不佛陀?何处不修行?”
“犯戒了便犯戒了,你瞧我爹,他不还偷偷地犯了色戒才有了我,但现在人不还是安安生生地在佛祖面前敲木鱼,念佛经,戒条就真的有重要?其实只有心诚则灵就够了。人生那么短,开心最重要。”
小和尚们顿了一顿,许是还不解,纳闷又不解地看他。
而较大的那一位却是瞪眼看他:“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阿弗笑得越发眉眼弯弯:“告我爹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