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脚步有些轻快,荡着裙袂,身姿摇摇,说话时头还不直觉地伸长,往他手上捧着的炖盅,鼻子深深地吸了吸。
久久,都没听到贺兰毅的回声。
王琅神色深黯,桃花眼底也略去了玩笑的神色,上翘的唇角渐渐抿成直线。
不说吗?
不急,他有的是时间陪着他慢慢耗。
贺兰毅每前进一步,王琅便倒退一步,天南地北地搭话。
直到停下脚步,贺兰毅面目表情地看着他,“你还不走?”
王琅哎了一声,手搭上他的肩膀:“哎,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咱俩什么关系,至于你给我端进屋里。”
“没曾想,这么多年了你真是变了很多,我还不知道你现在都这般善解人意了,谁要是娶了你真是一本万利,连厨娘都剩了。”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离开你了,真是后悔极了,现在,你还要我吗?”
王琅坚定不移的眼神看向了他,唇角勾起邪魅的弧度。
贺兰毅斜了一眼,看着他搭在他肩上的手,冷冽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周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势,胳膊一挡,轻轻松松地拂开了他。
王琅的手吃痛地从他的肩膀滑下,转而将腿抻在门板上,故意挡住他的道。
忽地,脚下一痛,王琅哀呼一声弯腰抱腿。
贺兰进了屋,关了门,王琅还蹲在门外,脸色阴森恐怖,拍着门板,踹门喊道:“喂喂,你是不是忘了我,我还没进去呢!”
贺兰毅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想要的,在厨房里。”
在厨房,那不就只剩下那些鸡杂碎了吗?
“可恶,贺兰毅,我真是瞎了狗眼,你把鸡肉都自己吃了,你良心不会痛吗?成日里就躲在里面,你干什么呢你?再不打打开行不行我踹了你?”
王琅骂了许久,都不见里面人的态度有半丝松动,只是把自己搞得一脸精疲力竭,忍饥挨饿地回了厨房,却见那些鸡杂碎已经被不知从那地跑来的野狗啃得到处都是。
第二天的补汤加了党参黄芪。
阿弗昏昏之际,补汤也是被喂进去的,半夜全吐了。
第三天的补汤是灵芝。
阿弗吃了又吐,睡梦中还说着胡说,发起了高烧。
第四天,阿弗什么都吃不下,贺兰毅没有办法,只能喂了些许白糖水下去。
阿弗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嘴唇干裂,碰上糖水后不由自主地竟喝下了。
贺兰毅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太好养了。
阿弗是在半清醒半昏睡的状态下被喂养的,直到第五天昏睡时发现自己嘴里一股甜甜的滋味,伸出舌头舔了舔,咂吧咂吧嘴才醒了过来。
贺兰毅这才又急急忙忙地端了兑了糖的温水给她喝。
“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阿弗摇摇头,表示自己现除了困之外什么都吃不下。
旋即看着他颌下青色的胡渣,有些凌乱的头发,下颌弧度越发地凌厉,侧脸看上去有一种刀雕斧凿的美。
整个人却给人一种削瘦感。
可是还强撑起笑脸,问自己是不是得了梦中见了周公不愿回来了。
阿弗猜想他定是被她这阵子昏睡给吓懵了。
说道:“周公让我陪他下棋,我下不过他,只能一边下一边输,我不甘心,你去帮我找回场子。”
贺兰毅道:“我不擅下棋。”
“那你会什么?”
他伸手过来,将自己头上翘起的毛捋顺,抬起眸子淡淡道:“可你都这样说了,再不会也要做到,可是,我不知道我们见到的周公是不是一样,不如你陪我躺一阵,或许我便能陪你见你梦里的周公了。”
阿弗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的他,又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贺兰毅表示这才子时刚过,他也五天没睡了。
阿弗静静地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看了他垂下眸子掩饰一脸失落的神色,继而道:“但看在你照顾了我这些尽心的份上,我就匀你一小块床板吧!”
往内里挪了挪窝,拖出了另一床被子,往中间摆了一条枕头,手往中间划了划,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贺兰毅看着她的小动作,眉眼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伸手揉乱阿弗的头发,“照顾你是本分,至于睡就算了,我去那边的榻上眯一会就好。”
贺兰毅如实地走了,去了窗户边的贵妃榻上补觉。
侧着身子,长腿斜长地放着,大半截还露在外边,脸也朝着床的方向,看了自己一眼后便阖下深邃的眼眸。
阿弗有些无语,早这样干嘛还说些废话啊?最后也不知他那眼神是因为嫌弃那张还没他身子高的贵妃榻还是因为什么。
......
......
醒后来发现贺兰毅又在床头盯着她看,阿弗往后挪了挪,盯着他问是不是蛇仙附身,然后也想像蛇那样吃了我。
贺兰毅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回来后便给自己带了热乎乎的小米粥。
阿弗小心翼翼地吃着,看在人眼底却有些诚惶诚恐。
“我没下毒,你不必如此。”
阿弗倒不是怕他下毒,只是眼前始终有一双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眸子始终盯着自己,有点诡异。
阿弗放下碗,便听他说起了这段期间自己是如何糟蹋粮食的。
但阿弗认为补汤这种东西对自己无益无害,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还不如去做些别的正事。
比如,把王琅这个祸患给除了。
王琅又在外边骂骂咧咧了,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个精气神。
阿弗猜测,许是这些日子自己浪费的补汤都被他给吃下去,不然火气怎么就那么大?
于是,在贺兰毅第五次企图给她找大夫的情况下,她固执己见地拒绝了。
贺兰毅出乎意外地没有反对,含笑道:“那就算了。”
醒了就好,再不醒他真的要被那个女人说服了。
又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阿弗想吃所有好吃的,奶茶、香辣鸡翅、炸鸡、布丁、蛋挞,想吃满汉全席,什么佛跳墙、宫保鸡丁......但他能给自己弄来吗?现在御膳房还不是他的。
阿弗实际一点:“牛肉面,要牛肉不要面。”
贺兰毅含笑应了。
阿弗这时还不知道此时的他是要亲自下厨,不然都不敢随随便便就把东西给吃了。
但吃之前王琅那个祸患又总在她脑海里转悠个不停,看他要走便问道:“对了,那个王琅,你没跟他说我藏在这里吧?”
贺兰毅心底莫名有些不悦,刚一醒来就打听别人,而且她先前还对他做过那样的事。
尽管知道她只是玩玩,不会愧疚,但也是她的这种不愧疚不在意,让人刺目得很。
但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他真实的情绪掩饰下。
贺兰毅道:“我没告诉任何人。”
以前知道她,能看见她的只有自己,现在有更多的人能看见她,将来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她的存在,心底总有一种被觊觎了东西的不安感。
就像知道宁怀瑾跟在她身旁那么久,以兄弟相称,感情深厚,心情便不好。
就算知道宁怀瑾其实是女子,心情也好不到那里去。
很想这样将人给关起来,绑在自己身边,时刻盯着不被人看见才好。
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烦得很,却想到那样的话又有些甘之如饴。
......
......
贺兰毅近些日子对她殷勤得过分,让她有些不习惯,有时候看他盯自己的眼神真有那种能透视人内心的能力,生怕自己是在昏睡中胡说了些什么让他给听到了。
外边又有不知名的变患虎视眈眈地盯着,若自己跑出去,要怎样才能摆脱万俟代战的追捕?
还有,那个神经质的王琅,又来大吵大闹了。
“贺兰毅,你给我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至于你整日里躲着我。”
“是不是我失忆也是你搞的鬼。”
像是泼妇骂街一样,他是把怨妇的手段尽数使了出来,要不然便是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
“......阿毅啊,我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我再也不闹你了。”某人抠着门板说着。
阿弗捂住了耳朵,闭阖着双眼,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当初俯身的时候怎么就没买些药把他药哑算了,真是空长着一副让人怀孕的嗓音。
贺兰毅则是抬手揉乱了阿弗的头发,这个动作好似被他玩习惯了,动不动便来一次。
阿弗小脸鼓着,有些严肃地看他:“别揉我头,我不喜欢。”
因为......会长不高,阿弗对着他长腿看了看,心底有股气。
贺兰毅手僵了一下,“抱歉。”旋即细心地给自己头发重新梳理好,编成一个小髻顶在头上,圆乎乎的看起来就很可爱。
贺兰毅很满意自己对她的打扮,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她真的长得漂亮极了,难怪宁怀瑾那么宝贝她,生怕被人给夺去了。
如果额上那个刺青也能不见那就更完美了,贺兰毅抬手触上那个地方。
阿弗猛地抬起眼,身子后仰,抬手打开他的手,心下纠得发紧。
贺兰毅眼神晦涩不明,顿了顿,“对不起。”
她还是对自己防备得厉害。
贺兰毅错愕中带着受伤的眼神让阿弗恍然惊醒,脸上的东西已然不是什么图腾,她不必要再为被人发现那个东西而自卑。
“对不起。”阿弗随之说道。
别开他不解的眼神:“我不是因为这个刺青的原因,这点小伤在我眼底还不算什么,治得好当然不错,但治不好也没事,我平日里都会戴着额带再戴上帽子的,不过是近来天气热了嫌麻烦。”
贺兰毅脚步沉沉地出了屋子,心底仿佛也放了铅进去,沉甸甸的,缀得他心口处泛疼。
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长天,一片湛蓝如洗。长天下绿色的大树,白漆的粉墙,墙上踱步的野猫,阳光底下昏昏欲睡的白狗。
明明一切都那么清晰透明,可心底却似乎是埋上了一层阴翳。
他不解,为什么会不在意这些,可她依旧选择隐瞒。
“她就是那样一个怪脾性,就算是长着一脸大麻子,也好过脸上生有一个图腾,就是个疯子。”
那个声音又来了。
贺兰毅脚步骤然停下,恍然大悟。
对了,长大后的她跟小时候的她区别不就在于左额下的那个图腾印记。
他问:“为什么?”
女人嗬嗬地笑了起来,声音诡谲得可怕,“她就是因为这张脸而被人厌弃的,在九凝山,图腾是用来驱邪除厄的,所镇压的必然也是邪祟妖灵等不洁之物。而她却生而带有诡谲图腾,身世又来历不明,故被认定是邪灵缠身而生下的怪物,也是被神所厌弃才会在她脸上烙下那种印记,是以所有人都对她恶眼相待。”
“她自己也是那样认为,好几次想要自残,想要毁掉脸上那个东西,后来发现根本没用。那九凝山上的人,活脱脱的都是疯子。”
“现在,你们不也都是如此,难道你每次看到她都不觉得很可怕吗?可若是将图腾掩饰掉,那还真是一张上好的皮囊。”
她用过之后,每回都在额上画上梅花妆掩盖过去的痕迹,孰料那样的打扮更显娇媚。
这样的脸让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觉得吗?贺兰毅似乎没有这个感觉过。
第一次见她,全然是被她鬼魂之身给吸引了过去,太令他神奇了,又跟他那走掉的小奶猫十足地相像。
于是,想过要抓起来好好研究。
想到这一层,贺兰毅抬脚重重地碾下了地面上那层脏污的黑渍。
“不要再来了,不然,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
直到烟消云散他才转身走掉。
......
......
王琅肚子很饿,心底伤痛难愈,更令他胃口开不了。
贺兰毅进来的时候,他正半躺在贵妃榻上,衣衫不整,发丝散乱,红唇微张,眼神迷茫。
他皱了下眉:“你这是做什么?”
王琅红唇微嘟,有气无力地说道:“看不出来吗,因为你不理我,我成日里惶惶不见终日,终于体会到了深宅后院里那群怨妇祈盼丈夫归来的哀愁。”
半枕着脑袋,侧着身子对着他喃喃:“所谓是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今日算是深有体会。”
说罢,他桃花眼潋滟无双泛了泛,对着面无表情的人咽了咽口水:“阿毅,你可算是来了,给我端杯水来好吗?口渴了。”
贺兰毅眼神淡漠,“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不动你,你自己走,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还真要朝我抄家伙不成?”
王琅瞪圆了眼,抓紧了身下的木板:“不,我才不要,你不说清楚这段期间我究竟他妈发生了什么事,我赖定你一辈子了。”
贺兰毅冷静地抽出剑匣里的长剑,直指着他。
王琅嗖地一声便从榻上爬起,衣襟半袒,发丝散乱却全然不顾,鸦青乌丝悬在两旁,勾着红唇,傲慢又不羁抬头:“来啊,怕你?”
......
......
“大人,醒醒?快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
阿弗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小爪子拍在自己脸上,不满地嘀咕着:“滚。”
“这暴脾气,你再不起来,万俟代战就要杀进来了。”
阿弗眯了眯眼,“打起来了没?如果打了,那我还可以再睡一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