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开阔,杜琛斜躺在栏杆上,眺望远方。
他身处于天成书院后山的一个小亭里,亭子靠近峭壁,向下望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向远方望,就是缥缈的雾气,间或有一点两点的小峰,从雾气中露出一个尖尖,好似一幅水墨画,只是无人来描绘。
今日他本该去欢迎辛苦上山的各位学友,只是他刚入学时倨傲的态度让游子方等人十分不爽,结果两厢尴尬,他也落得个清闲,不去理会此事。
“想不到这书院竟有如此景色。”杜琛手拿书本在椅上坐下,他早起避开了游子方等人,走着走着,竟看到这后山的小亭子与这绝妙的景色。
杜琛呆坐在椅上,此时他身心舒畅,渐渐竟萌生出不如留在此地做个教书先生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大概是不能有,只是杜琛有些累,心中那点雄心壮志不知道是自己所想要还是从小被堆砌的梦想。
“这恐怕是不能有。”杜琛笑了笑,他将书放下,扶着栏杆望着远方,心中依旧有几分不适。杜琛不知道自己今后在书院的日子会是怎样,按以往来说,那些人与他交集不深,他虽知道他们不喜欢他,却也是一片和气。只是今后,他与那些人同住,这些矛盾发展到最后,就像在喉间哽着的一根鱼刺,怎么都是不舒服。
杜琛不知自己该不该改变一下态度,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佯装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无论怎样,他也是个普通人。
他着实在意。否则不会为自己只得了第二名而内心感到憋屈,虽然自己还是表现的不在意。
“不知那位新舍友是否也有如此的想法?”杜琛心中如此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叶惊阑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惊诧。
“学院内有规定,你们不知道吗?”高阳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惊讶,看着叶孤叶与叶惊阑。
叶孤叶与叶惊阑面面相觑,他们倒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叶孤叶朝角落看了一眼,一叠小被子堆在那里。放于窗旁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本书,叶孤叶大致看了一眼书的边缘与桌子边缘重合的样子,看样子先来的学友是一个整理成好的人。
叶孤叶走到窗旁,她看着那叠书,大约就是一些《论语》、《大学》之类的老学究书籍,她走上前想翻一翻,但大约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礼貌,手便停在了书的上方。随后叶孤叶一想,翻完书再放回原处不就好了,这样一想,她的手放了下去,只是刚要打开书,叶惊阑喊了她一声。
“孤叶。”叶孤叶转身,叶惊阑一脸凝重,支支吾吾又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叶孤叶将手背到身后,她微微歪着头看着高阳与叶惊阑。叶孤叶的这个动作是从小时候养成的,一旦她察觉出气氛有什么不对,她总是会用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紧张。
叶惊阑重重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我们大概不能住在一起,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叶孤叶点点头,她站起身走到床旁将自己的被子什么的摊开,叶惊阑走来拍拍她的肩膀,挑起自己的行李与高阳离开了。
叶孤叶铺好行李,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似乎来的人越来越多。待她铺好行李,她走到桌旁,从那摞书中拿起一本,一本装帧破旧的本子出现在叶孤叶眼前。
叶孤叶心中奇怪,那个本子大概与书一般大,书皮上并没有字,从侧面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籍。她放下手中的书,将那本奇怪的“本子”拿起。叶孤叶感受着书皮的光滑,大概是被人翻过多次。叶孤叶将手放在书上,她捏着翘起的书皮,准备掀开第一页。
“你在干嘛?”一个听起来有些许愤怒的声音响起。叶孤叶转过身,她看见那天在她面前摔倒的那个公子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愠怒。
“我没干嘛。”她说完将书放在桌子上,杜琛的视线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而移动,他看着桌子上那本泛黄的书,脸上的神色很难看。
杜琛迈进屋子,他快步走到叶孤叶旁边,默默将那本书放回原处。叶孤叶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她咬着嘴唇,默默低着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叶孤叶绞着手指想他道歉,她心里默想着自己老是改不掉看见书就想翻翻的习惯,这样他肯定讨厌死自己了。
杜琛瞟了她一眼,心里回想起那天自己掉下阶梯与叶孤叶相遇的情景,然后仔细一看,果然就是她。“你是叶孤叶吧。”杜琛口气冷淡,他低头装作整理自己书的样子,抱起那一摞书走到书架那里。
“啊,”叶孤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抬头看着杜琛,只见他背对着自己,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对,我就是叶孤叶。”叶孤叶心里此时觉得杜琛一定是恨死自己了,不然他为何如此冷淡,殊不知,杜琛对待谁都是这样。
“我是杜琛,那个第二名。”杜琛转过身,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可这丝笑意并不友善。他内心里是拒绝与叶孤叶住在一起,虽然在家时他会止不住想叶孤叶这个人是怎样的。
叶孤叶对于杜琛的回答感受到强烈的怨气,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副刻薄鬼的样子在她心里成形。“那我们以后就是室友了,请多多关照。”叶孤叶展现出自己的友善,虽然感觉杜琛有一丝恨自己,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并不会参加科举考试,所以对他形成不了威胁,应该会感觉很欣慰吧。
杜琛对于她的友善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连回复都懒的回复,就径直朝书桌走去,一个人默默看起书来。叶孤叶感觉无比的尴尬,她脸上带着笑朝门外看去,意图化解自己的尴尬。
晚餐时分,叶孤叶在饭堂向叶惊阑描述了杜琛与她这番尴尬的相识,末了,她加上一句:“他一定很讨厌我。”此时叶惊阑正在狼吞虎咽,今天上山来的那个过程消耗了他许多体力,不到饭点,他就已经饿的受不了。
听见叶孤叶这样说,叶惊阑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扳过叶孤叶的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那个杜琛是他性格有问题,你知道吗?他那种人,跟谁都住不好。”叶孤叶咬着自己的嘴唇,依旧一脸愁容,她撇撇嘴,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呼出一口气。
晚饭过后,叶惊阑将叶孤叶送回房间,他站在门口不想进去,叶孤叶知道他的心思,于是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叶孤叶推开门,烛光映照进她的眼睛,对着房门,杜琛正点着蜡烛看书。他披着一件外衣,大约是已经梳洗过了,书桌旁放着一个碗、一个碟,碟上还留着一点菜,上面残留着点点油光,烛光一照,越发泛黄。“他竟然没有去饭堂吃饭!”叶孤叶心中惊讶,脸上却没有显露,她走到自己床旁,准备洗漱。
天成书院的每一间学生房舍都配有独立的洗漱房间,虽然不大,但是也够隐秘,足够一人在此洗漱而不受打扰。叶孤叶当初决定到此来学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样,其他的书院大多是共浴,而只有天成书院,是能够隐藏住自己秘密的。叶孤叶去外间打热水,热水房离舍房不远,临近冬季,按书院规定,从早到晚,热水房均有开水供应。
打完热水,叶孤叶在浴室中洗漱完毕,杜琛还是坐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叶孤叶端着盆走到自己的床旁,一到秋天,每晚她最喜欢的事项就是坐在床上披着被子泡脚看书,这对于她来说,是一大享受。
叶孤叶打算脱袜子,杜琛微抬着眼皮窥视着他,其实从叶孤叶踏进房间那一刻起,杜琛的心就不在书上。倒不是他有多在意这个第一名,只是他颇为好奇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一个人之所以能超越其他人,总会有几分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杜琛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目中无人,他只是只能看见超越自己的人,并且看着那人的过人之处,并借鉴过来,以伺机超越他。
叶孤叶浑然不知杜琛心中所想,她只觉此人阴冷,但求和平相处,不求其他。只是当她脱下袜子时,莫名感觉到了一丝阴冷,她抬头望向杜琛,他依旧在认真读书,并没有看向她。烛光昏暗,所以叶孤叶并没有发觉杜琛身体细微的起伏,他呼吸略微急促,杜琛控制着他的呼吸,尽力不让叶孤叶发觉异样。
杜琛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书上,他心中默念着书上的词句:“余爱莲.......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着清涟而不妖.......”杜琛发掘自己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他眼前是有一大片莲花,只是水波荡漾,水汽氤氲之间,一双洁白如羊脂的玉足在他的眼前荡漾。
杜琛从未见过女人的脚,他这样想,并不是将叶孤叶等同于一个女人,虽然他看着细皮嫩肉,是当今审美里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叶孤叶的那一双脚,洁白如玉,形状小巧,各趾节大小相当,脚底微微泛着红,似一抹暖云,十分诱人与美好。
对于杜琛这样的年纪,像叶惊阑这样的,偶尔也会让叶孤叶帮着隐瞒,偷偷跑到城中有名的烟花之地,找寻几个姑娘,舒舒心,谈谈情,虽不做什么越矩之事,也算是知道一点男女之事。可对于杜琛而言,一方面是他不屑去,另一方面也是钱财所致。他对于女人的了解,大约也只是从书中所得,可惜那些圣贤书所说的女子,大抵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叶孤叶不知杜琛所想,她手捧着一本小说,是前几天叶惊阑从街上的小摊贩那里买来的,叶孤叶很喜欢里面的故事,特别是她现在所读的《蝶变记》的故事,里面所讲述的一名女子男扮女装前往书院读书遇见自己心爱男子的故事,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杜琛此时心烦意乱,他实在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叶孤叶的脚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癖好,抑或是没有接触过女人,所以一时冲动。想来想去,杜琛心中烦闷,一气之下,他吹熄了蜡烛,室内顿时一片漆黑。这突然一黑,搞得叶孤叶以为自己瞎了,抬头一看,才发觉是杜琛吹熄了蜡烛,她有些无奈,只好将书放下,擦干双脚,提前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大约是上山有些乏累,叶孤叶睡得很香,待她醒来,太阳已升的老高,而睡在旁边的杜琛,早已不见了身影。叶孤叶心感不妙,早课怕是要迟到了,她慌忙起身,来不及洗漱,就往课堂方向跑去。
“阿叶,你等等我。”叶孤叶一回头,只见叶惊阑手里拿着包子,嘴巴里面还在咀嚼,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赶来。
“你怎么也迟到了?”叶孤叶从他手中拿过一个包子,胡乱塞到口中,脚下却没有停。“高阳他喊了我一次,我就说再睡睡,哪知道一睡就过去了。”叶惊阑咬着包子话说的不清楚,叶孤叶心急如焚,此时恨不得是千足的蜈蚣,快速跑过去。
待他们赶到,课已上了一半,叶孤叶与叶惊阑躲在外面,听着先生洪亮的授课声,心里没了底子,不敢走进去。叶孤叶趴着门缝朝里看了一下,只见一身穿白衣,外罩黑袍,身材颀长,年纪约么二十有余的男子正站在课堂中央,课堂两旁,放置桌椅,两人一位,尽是听课的弟子。叶孤叶使了个颜色给叶惊阑,叶惊阑刚好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敢进。
“孔子的意思是说,孝悌父母,乃人之常理,以孝治天下,则是有根有据。”那位先生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孤叶趴着门缝,偷偷看着。“我知道各位同学入学考试时的题目便是孝,我也看了不少同学的文章,大多数的你们,都写的十分不错。,引经据典,立论分明,只是你们中许多人的文章,在我看来,是全然不合格的。”先生将书放到桌上,一脸严肃地说。
“在座的各位,都是国家将来的栋梁,无论你们最后有没有入仕,有一个道理,身为老师,要在这里告诉各位一件事。”先生瞟了一眼在座的学生,他看到门外一个白晃晃的脑袋,脸上一笑。
“我说大部分的你们的文章不及格,是因为在你们的文章里,我看到了一件事。孝这个词,成了一个模式化,固定化的词句,你们所有的阐述,所有的经典都没有错,错只在,倘若文章中无情,何来孝之说。”先生略微歪着身子,看着他们迷惑的表情。门外的小脑袋不停点着头,叶惊阑站在叶孤叶身旁,凑着脑袋说:“里面到底在干嘛?”
“你们之中,若有入仕的,无论大官小官,在你们之下,有无数的黎明百姓。他们叫你们为父母官,不是说他们要为你们尽孝道,而是凭着那份孝心所得怜悯之情,关怀你们那些百姓。”先生脸上悲悯,叶孤叶低头想着,课堂之间气氛一瞬凝重,大家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你们之中也有写得好的,而且不止一位.....”先生转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试卷,正准备给大家念两句,下课的钟声响起。那钟声清脆,先生拿着试卷,站立着不说话,似乎这钟声带着某种含义。叶孤叶看着先生清瘦的容颜,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心中油然而生的一股敬佩之情令她觉得这位先生气质超凡,似庙宇中人。
钟声终于停止,余音犹在耳旁,先生将试卷握在手上,摇摇手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们第一天上课,我还是给你们留点好印象。”大家一笑,旋即先生说道:“不过,站在外面的那两个你们留下来。”叶孤叶听完这句话将头往回缩,大家立即转过头朝门外望去,却没有看见人,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叶孤叶与叶惊阑在门外互相推搡,谁也不想先进去,先生脸上难看,清了清嗓子:“其他同学可以离开了。”没有人动,大家不知先生是生气了,还是真的要他们走。此时坐在前排的高阳与游子方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起身离开。大家看见他们要走了,也纷纷起身,唯独杜琛还坐在座位上,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叶孤叶与叶惊阑站在门外一脸尴尬地看着同学离开,高阳与游子方对他们使了使眼色,朝门内点点头,叶孤叶会意,拉着叶惊阑扒开人群走进去。先生还站在里面,正拿着试卷在看,只是此时多了一个杜琛站在一旁,叶孤叶看着他心感不妙,不想凑近,却也没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