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泽的身边出现过各种各样的女人。
如果要用花来比喻的话,潘碧莹是天真娇艳的郁金香, 孟芳琼是浪漫妩媚的曼陀罗, 唐菀是高贵雍容的牡丹, 而殷小芝则像是清幽纯洁的兰花草,看着不起眼, 却别有一分清香。
“对不起, 我不该说这番话的。”
看着默然不语的傅少泽,殷小芝连忙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这段时间,我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想要忘掉你,我以为我已经成功了……但是, 刚刚一见到你,那些曾经被我亲手埋葬的回忆, 好像又全部复活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很可笑对吧……”
傅少泽沉默了片刻。
他其实是很了解殷小芝的, 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善良、活泼、敏感, 而且倔强, 在两人在一起时,对他也用了十分的真心,此时见面这些感情猛烈地涌上来, 情难自禁,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是以前的他,看到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在他面前露出为他痛苦脆弱的一面,也许会感到几分心疼,几分自责,或许还有几分得意的,说不定就会一时心软,上前拥她入怀的,说些话哄她高兴。
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着这样的殷小芝,却觉得有些……麻烦。
没错,麻烦。
殷小芝见他迟迟没有回答,她抬起眼,目光中似乎盛着似水柔情,“你知道吗?少泽,我也试着去和别的男孩子相处,可是,每当我睡不着,看着月亮的时候,心里却不敢承认,谁也替代不了傅少泽……那个曾经会陪我聊一整个晚上,却困得不知不觉睡着的傅少泽。”
真情告白。
傅少泽挠挠脸,他最近打交道的都是铜臭味的商贾之流,有些不太适应殷小芝这样文艺气息浓郁的说话方式了,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应该去看医生啊,找我说也没用啊。
大概是身边旁边热火朝天的面摊也破坏了此时此刻的气氛,碗碟发出丁零当啷的嘈杂声,有食客喊了声,“再来一碗!”实在不是一个花前月下的好时候。
傅少泽想了想,颇为真诚地说,“小芝,我以前是做了挺多混账事,如果给你造成伤害了,我很抱歉,我现在已经和唐菀订婚了,也不能补偿你什么,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来找我……们傅家,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他如今阅历见长,说起外交辞令来也是一套套的,漂亮话都给他说了,可谁都知道难不成他结了婚以后,殷小芝还真好意思腆着脸去找他帮忙吗?
“少泽,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愣了愣,随即破涕为笑,看起来颇为明朗俏皮的样子,“看来,我也要努力啊。不然,就被你甩到后面去了。”
“嗯,一起努力。”
话说到这里,气氛倒是向着和谐友爱的方面在推动的,没想到安静了一会儿,殷小芝忽然咬了咬唇,问道,“你……喜欢唐菀吗?”
“……呃?”傅少泽一时错愕。
殷小芝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很坚定,“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傅少泽琢磨了一会儿,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他再粗线条,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说“不是”的。
但殷小芝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用手将头发别在耳后,有些羞涩地笑道,“别担心,我没有奢求过可以嫁给你,只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唐家的小姐,我就可以放下心了。”
傅少泽一怔。
“放下心,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默默等着你啊。”殷小芝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眼睛弯弯的,随即,她凝视傅少泽的眼睛,像是有盈盈水光流动,语气很郑重,“我不要什么名分地位,只要给我爱情,就足够了。”
她的话让傅少泽发了很久的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啊,那个,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便落荒而逃一般地转身离开。
殷小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充满了柔情。
她知道,自己的最后这番话,已经打动了这个男人。
想起以前自己因为他订过娃娃亲而无理取闹,导致两人心中生了龃龉渐行渐远的事情,殷小芝摇摇头,有些感叹。她终于明白,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
其实,人在世上,又如何能十全十美呢?如果不是她一直想要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他们根本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要不是再次遇到了他,她还会自欺欺人地一直生活下去,想要通过温柔耐心的顾学长来填补内心的空缺,可是看到那个熟悉而又英俊的男人,她发现以前她追求的,向往的,执着的,都并不重要。
她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一段纯粹的爱情而已。
命运总会给你最好的安排。
想到这里,殷小芝回过头,看看身后的那个面摊。她今天本不会经过这条路的,只是想起顾学长借给她的笔记本上写着的这个地址,这才想着过来看一看。
让他们在这里相遇,大概这就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吧。
……
傅少泽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他踢掉鞋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无视了舒姨惊讶的询问声,自己扒着楼梯的栏杆,一步一挪地往卧室走去。
只是一天的时间而已,他却感觉好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什么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最后一关竟然是盘丝洞,好险折在里头。
总算,这灾难般的一天过去了。
傅少泽一步步走向隐隐透出光的卧室房门,刚伸手摸上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老人严厉的声音。
“站住。”
他僵硬地回过头,看到傅成山站在书房门口,脸色威严,“到我房间里来。”
傅少泽心中哀嚎一声,只好走过去,却看到原本整洁的书房如今乱七八糟的,各种箱子摊开着,书架上的许多书本也被取了下来,凌乱地堆在一旁。
傅成山揉了揉腿,在椅子上坐下了,沉声吩咐道,“帮我收拾。”
“这种事叫下人来做不是一样吗?”傅大少很不情愿。
傅成山爱惜地拿起一本线装书,抚平上面的翻阅过的折痕,道,“这些书,我准备寄到直隶的老家去,下人粗手笨脚的,我不放心。”
“为什么啊?”傅少泽拧着眉头看桌上的那几本书,虽然他有些不学无术,但也知道这是傅成山平时案头时常翻阅的书,平日里都是爱不释手的样子,怎么会舍得扔到直隶去?
“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南方的冬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去了,直隶那地方的水土养人,到了秋天,我动身过去,你就留下来好好做事。”傅成山说道,又不悦地看着他,使唤道,“东问西问什么,快收拾!这边的放在箱子里……手脚轻一点!”
傅少泽沉默地搬着书,他当然明白傅成山回北方不仅仅是出于养病的考虑,更多的,则是为了“放权”——只要傅公一天在上海,那些追随傅家的人,永远也就不可能真正将担子交给他,所有人认的都是傅成山这座山。
如果是和平年岁,傅成山自然可以慢慢地教导他,培养他,让他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傅少泽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所以,傅成山决定从此居留北方,遥控大局,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只要他还有一天喘气,许多魑魅魍魉便不敢现身,而这时,傅少泽就能够逐步掌握傅家真正的权利。
傅少泽不想要什么权利,但他似乎没有得选。
他手脚快,一会儿工夫就把地上的书搬好了,忽然随手拿起一旁的沉香木盒子,随手晃了晃,“这里头没东西了吧。”他记得庚帖就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
“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傅成山举起拐杖生气地戳了戳他的手,“里头东西可宝贝着呢!”
“我看还是那些旧物件。”傅少泽嗤笑一声,随手把盒子开了……果然,如他所料,里面全是在他眼里看来的一堆废纸片片,他嫌弃地用手拈起一张发黄的底片,“这还能洗得出来吗?”
“臭小子,当时不是你放进去的吗?”傅成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
“这盒子是你小时候交给我保管的,你以为是什么?”傅成山用那种嫌弃的眼光看着他,眉头拧成个“川”字,“你留洋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好好保存,到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啊?有这回事儿吗?”傅少泽耸耸肩,又扒拉扒拉盒子,发现全是些意味不明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堆信笺。
“要看回去自个儿拿回去看。”傅成山不耐地挥挥手,“赶紧把剩下的整理好。”
傅少泽不得不继续弯腰搬着沉重的书本,还要忍耐老爹在一旁的颐指气使,好不容易将几个箱子封上,也是累得够呛,就差像条狗一样吐舌头喘粗气了。
“……没了吧?桌上的那本呢?放哪?”他用手撑着膝盖,快没力气了。
“不用,这本我留着的。”说着,傅少泽看着自家老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格外慈祥的笑容,“我要送给梦婉。”
“……好恶心。”傅少泽打了个寒噤,抱着那个盒子,趁傅成山反应过来之前赶紧溜了。
终于回到了房间,傅少泽毫无形象地往床上一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躺了一会儿,翻过身,拿过那个盒子,嘟囔道,“好吧,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宝贝——哦!”他惊讶地从盒子里拣出一个用纸叠的螳螂,尽管纸片已经全部发黄脆掉了,但模样还是惟妙惟肖的样子。
是他小时候叠的吗?原来这是从小就有的天赋啊。
想到刚才看到的信笺,他翻出来倒在床上,然后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封,上面是稚嫩但很清秀的字迹。
“一别累月,愁肠日转,海天在望,不尽依依,近况如何,念念……”
他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落款——
梦婉。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凌晨后,大家明天再来看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