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玫一副吞下整个鸡蛋哏在喉里,吐不出又咽不下去的憋闷表情,尚若恒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吧。
他询问的看向赵玫,赵玫认命的叹口气,索性入座,无视桌子对面那一脸兴味的伯子栩,只管自己倒了杯水低头闷喝。
伯子栩眼见这幕,眼中玩味更浓,他这才仔细打量起之前不甚注意的小厮,
“呵,先前我还纳闷呢,就算表哥再待下和善不拘小节,这对下人的态度也好得过分了吧!原来,是另有隐情啊……”
伯子栩说到一便顿住了,这小厮一身布衣之下,却有某种无形的气质散发出来,脸上的皮肤虽然黝黑,但是轮廓却极为精致,再看她端起水杯的手,更是如玉般洁白无瑕……
尚若恒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可有看出端倪?”
伯子栩却有些呆了,他已看出这小厮脸上的皮肤是特意涂黑的,可是那依桌而坐的玲珑身形,不但不见谦恭,举手投足透着随性和优雅,他仿佛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内没来由的一动……
这小厮怎么透着邪乎,他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想要压下心中那难以言明的颤动,平复一瞬之后,脸上便挂起浮笑,故作轻佻的说道,
“身子骨倒是柔软,就是肤色黑了些……表哥不会也学那些贵族纨绔,时兴豢养少年了吧?”
“胡扯!”
尚若恒一声断喝,让伯子栩有些懵了,这位表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何时见到他有过这般的怒容,于是嗫嚅着喊了声“表哥”,便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尚若恒抚额,自家这表弟也太言行无状了,平时也就罢了,可是在赵玫的面前,实在是给自己抹黑!
他转向赵玫,赵玫只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只是瞟见此刻伯子栩如霜打茄子般的样子,心里觉得挺解气的。
尚若恒看着伯子栩蔫蔫的样子,也不忍再多苛责,便转个话题,淡淡问道,
“你倒是说说,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到王都来干什么?”
伯子栩闻言放下酒杯,转而看向窗外,目光空远。
此刻的他卸下浮夸和轻佻,脸上清清淡淡的怅容让赵玫想起那空谷的幽兰,被一场大雨冲刷去了泥土蒙尘,清新而幽远。
“表哥,如果让你娶一个你并不爱的女子,你会如何?”
尚若恒皱起眉,伯子栩倒是以问代答的表明了心意。
可是他所听到的关于东南二候联姻的事,只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佳话美谈,他还以为那二人的感情是水到渠成的……脑海中不由得浮起儿时的画面,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身后总是跟着那个跌跌撞撞的小女童,已是少年的他只看到小女童眼泪汪汪的样子甚为惹人怜爱,却忘了去看小男童脸上的不耐和厌烦……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站在仲翡一边,于是沉声问道,
“不爱?那你可懂得何谓爱?你和小翡两小无猜,她非你不嫁的心意从小就摆着,也不见你否认过什么,现在你却说不爱?”
伯子栩收回目光对着尚若恒苦涩一笑,
“小时候的事情,哪作得准?我一直当她是妹妹而已,也以为那不过是儿时的玩闹……至于爱?或许未见到她之前,我并不懂得,可能会谨遵父母之言,娶了仲翡,从此懵懂一生……可是我遇到了她,不过一面,方知何为心动……”
他眼神飘渺,似陷入回忆之中,尚若恒的眉皱得更深,
“她?却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有何等倾城容貌,教向来不羁的东候二世子一见倾心……”
伯子栩却怅然若失,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来去无踪,我亦失了她的音讯,只听得客栈小二说她总提起王都,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赵玫心里一个“咯噔”,直觉不妙,同时,响起“砰”的一声,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门外站着的,正是羞愤交加的仲翡。
“伯子栩,你不爱我,你怎么不拒婚?你便跟着你的‘卿卿’双宿双飞去啊!何必在人后惺惺作态、故作委屈……”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伯子栩惊的是仲翡居然让他“拒婚”,尚若恒惊的是仲翡的突然出现,而赵玫惊的,则是那“卿卿”二字了。
她看向伯子栩,希望他辩解些什么,却只见他神色复杂看了仲翡一眼,什么都没说,只端起了酒杯闷头喝着。
赵玫心里再次敲起了小鼓,不会吧,自己不会鬼使神差的被人当作第三者了吧。
尚若恒看了眼门外,虽然雅间所在的二楼人并不多,但刚刚仲翡闹出的动静也惹来了四下观望的好事者。
“小翡,有什么事进来说!”
仲翡却只直直看着伯子栩,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眼眶一红,恨恨的扔下一句“伯子栩,我会如你所愿!”就转身夺门而去……
尚若恒看着楼口消失的身影,又看向无动于衷的伯子栩,
“你不去追她?”
伯子栩这才放下手里的酒杯,又恢复了惯常的轻佻,
“表哥,小弟乍到王都,无处可去,不知能否收留则个?”
尚若恒失语——
你无处可去?你伯家在王都的别院不下三座……可是想到他跟仲翡之间理不清的情与怨,估计也不愿公开现身王都,便只得无奈点头。
而一直旁观的赵玫,却看到了伯子栩故作轻松的脸上,那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和矛盾。
这对欢喜冤家,但愿是好事多磨吧。
……
回到“拢月小筑”,赵玫洗去易容,只穿了单衣静坐在院中。
那时回到府中,尚若恒让小厮带着伯子栩去了客房,他自己则亲自把赵玫送回“拢月小筑”。
小院门口作别时,尚若恒欲言又止,赵玫看出他有话要说,便静静站在门口,并不急于进去。
踌躇良久,尚若恒才轻叹一声,
“你没有话要问我?”
赵玫不免诧异,“我应该有话要问你?”
尚若恒定定看着她,眼中闪现着莫名的情绪,却最后归于沉寂,
“没什么,只是今天宫中的事,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赵玫秀眉一挑,“问我?我好像没有任何立场妄加议论什么吧……”
尚若恒垂眸,再次抬眼看向赵玫时,眼中又黯淡了几分,
“小玫,我从未问过你的出身来历,是因为我从来不觉得那些会成为你我二人相交的阻隔。你会术法灵力,师从何人都不重要,但是我不希望你刻意避讳我。我便直说了,你应该读过《创世记》一书,难道也认为‘隐星’之说乃空穴来风?”
“你也读过《创世记》?”
看着尚若恒点头,赵玫淡定不了了,“那你为何那会儿在宫中还振振有词,一副不信怪力乱神的样子?”
尚若恒却理直气壮,“该做的戏自然要做……”
“……”
好吧,只能对他的演技表示叹服。
“那你怎么看?《创世记》中可没提过什么隐星……”
尚若恒面色又添凝重,“这也是我想跟你探讨的……但是个人感觉,此事多半不虚……”
“你也这样认为?”
“恩……根据肃王遗信所书,四星降临人间之后与普通人无异,神力被深藏体中,只能传承,无法使用……我想,始元天神之所以要在人间埋下这四颗隐星,必有其深意,不是我等可以揣测,这‘隐星’一族一定有其特殊的使命,只待某个契机……”
“可是,有人却不愿等了……”
赵玫凝眉,想起那温婉的公主怨气冲天的样子,不知该惋该叹。尚若恒却摇头,
“她以为集四星之力便能让成朝起死回生?……成朝三百余年,如果光是诸侯作乱,并不足以致命……如今整个成朝,王室无为、贪官污吏横行,是从内部开始腐朽,梁柱已腐、大厦倾覆之日不远矣……”
赵玫看着满目忧思的尚若恒,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一针见血的撕开成朝残喘的表面。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他对成朝的痛心疾首,是缘于对成朝深厚的感情。赵玫突然有种感觉,或许有一天,他会为了他口中这个将倾的“大厦”而付出一切。
夕阳西下,门当之外,两人各自沉思,相对无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