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头一日,赵姨娘疼足了一天一夜,诞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
这个孩子哭声宏亮,小腿弹腾得分外起劲儿。
赵姨娘抻着脖子问接生婆:“是男是女?”
接生婆一边忙着裹起孩子,一边答道:“恭喜姨娘,得了个多齐整的小姐!”
赵姨娘忽地塌在了产床了,一阵疲倦夹杂着不甘和辛酸,她扭过头去,落了滴泪,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贾政和王夫人接到消息,高兴地叫人把孩子抱来看了看,然后交待奶妈好生照看着,便带着人去贾母处报喜了。
贾母见了王夫人,不待她说话,便喜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道:“有大喜信!”
王夫人诧异道:“我正要给老太太报喜呢,不想谁还比我更快?赵姨娘母女平安,果然是大喜呢。”
贾母“嗳”了一声,笑道:“是么?恭喜你又得了个女儿。我说的大喜却不是这个。刚接到敏儿自金陵寄来的家信,她遇到了一位神医,说是能保她三个月内怀上孩子!”
“哎哟!这可真是大喜!母亲,快,咱们快去水月庵还愿才是呢!”
王夫人拍手笑道。
“哦?难不成你在那处许了愿了?”
贾母问道。
王夫人靠近贾母,小声道:“先前珠儿的事上,我便在佛前发了大愿,给水月庵的静虚法师许了三年的长明灯,每日七斤的香油。去年秋日小姑子来家,我见母亲发愁她的子嗣,便私自做主,又给小姑子也许了一年的海灯,每日五斤的香油。您瞧瞧,这可不就应验了?”
贾母听了,心下感念不尽,攥着王夫人的手一直说:“好、好……”
贾政在一旁捋须,对王夫人满意得直点头。
贾母擦了擦欢喜的泪花,又转身吩咐赖嬷嬷道:“快取一千两银子来给你们太太!”
王夫人慌着拒绝推脱,连声说:“这可使不得!”
赖嬷嬷笑着道:“太太有这份心,便最是金贵!哪里又能叫你真个破费?”
说着,她便叫上可人,去里间屋里开箱取了张银票。
“你莫再推却。我知道你的心,只有高兴的。可这佛前请愿也讲究个亲缘,由我这当娘的为敏儿亲许了愿想,那菩萨才应得理所当然不是?”
见贾母如此说,王夫人才半推半就接了银票,只说回头再捐给庙里,给宝玉也点上海灯。
贾母和她便又商量起去水月庵还愿一事来。
赖嬷嬷叫人拿来了通胜,仔细翻着黄历。
贾母也架起了眼镜,和王夫人推敲何日当行。
“这月的十六最好。”
末了,贾母定了宜祈福、出行的黄道吉日,王夫人和赖嬷嬷便吩咐了下去,准备着十六这日阖府拜佛。
“再去问问东府你们大夫人,叫她也去。这边你们大夫人,你也自管去问问吧。还有珠儿媳妇,可怜她别处也都去不了,咱们好容易出趟门去拜佛,叫她也去松快松快。”
贾母吩咐了下去,两府的女眷、丫头们都喜得奔走相告,一时,恨不得人人都要去水月庵祈福。
鸳鸯和鹦哥自是会被贾母带上的,她俩想到了马倩儿,便提前告知了家人。
良婶子这些日子也去庵里瞧了马倩儿两回,送了些吃食和换季的贴身衣裳。
“那孩子看着倒比元月里又瘦了些,也不知在那里整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到了三月十六,良婶子给马倩儿包上了一大块卤肉,一大包点心,并几尺细洋布。
鹦哥背着这巨大的包袱,压得只喘气。
鸳鸯心疼她,找了根粗棍子,俩人抬着,才顺利赶到了贾母院中。
赖嬷嬷瞧见了,拉着贾母打趣她俩道:“这俩丫头心忒诚了,这是把自己的嫁妆底子都兜了,要献给菩萨去呢!”
贾母笑了一阵,问鸳鸯都带的什么,告诉她不用慌张,吃食用具她那里都一应俱全,叫鸳鸯莫傻呵呵累着自己。
鸳鸯踌躇了一刻,将马倩儿的事告诉了贾母。
“怪可怜见儿的。到了庵里你瞧瞧那孩子,若好,就给她找个营生或人家吧。”
贾母开口吩咐了赖嬷嬷,鹦哥和鸳鸯都开心地谢了贾母。
一行人坐了车马轿子,向外城迤逦而去。
水月庵原也不大,主持师太静虚是个三四十岁年纪的精明人儿,她一早便指使众尼将庵堂洒扫干净,各处熏艾焚香,静候着贾母等人的到来。
贾母到了庵中,打量了四周,也赞道:“果然是佛门净地,院子倒越发齐整了。”
静虚慌着将贾母等主子引到了后院净室。
几个小尼姑奉茶完毕,安安静静退了下去,静虚便上来笑道:“老太君莫嫌弃,这茶自是不能和您常日里喝的那些比。只不过是我在菩萨跟前供过的去岁的金罗散,略有些福泽罢了。”
“师太客气了。再好的茶也不过尔尔,哪里比得上佛前得的福泽?”
众人喝了茶,贾母便和王夫人等人去佛堂点了香烛、海灯。
敬大夫人和邢夫人、李纨也都上了香,各自在佛前祷告了一番。
“老太君恐怕还没吃过我们这里的素斋吧?现下春日里,最鲜的便是香椿芽儿,嫩柳絮儿,荠荠菜,马兰头,还有好鲜亮的肥春笋子。哎哟,一会儿啊,老太君您可要赏脸多咬几口春。”
静虚说完,赖嬷嬷在后头笑道:“你这老贼秃,不去做女先儿倒辱没了这副好刚口!”
静虚回身堆着笑道:“赖奶奶,有您在,我这笨嘴拙舌的,不是关二爷跟前耍大刀么,倒叫您老笑话了。”
贾母道:“你俩啊,还是一个伺候菩萨,一个伺候我吧。可别去砸人家跑江湖的场子喽,都怪不容易的!”
静虚笑得合不拢嘴道:“怪道满京城里的人都说老太君是活菩萨呢!果然,果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来到了水月庵的客堂里间坐定。
王夫人问静虚道:“我年下去北静王府吃酒,听那府上王妃道,他们世子在你这处认了位寄名的干娘?”
“正是呢。北静王府的水溶世子幼年时曾发痘,请医问药也轻易不见好,那府里敬了痘神娘娘,却仍旧凶险万分。末了,还是他们老太妃找了来,我师傅当时还在,做主给世子认下了寄名干娘。过了三五日,那世子可不就好全了!”
静虚说得贾母等人都听住了。
“可是认的你师傅?”
邢氏问道。
静虚掩袖笑道:“大夫人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呢!哪里能认我师傅?一来,寄娘需往低贱里认,越是贱命越能挡灾厄。二来,寄娘需年轻,生气旺盛才能压得住那些小鬼儿。是以,水溶世子的寄娘乃是我庵里厨间的刘道婆呢。”
“哟,竟还有这些讲究。”
邢夫人点头道。
鸳鸯在后头听得头晕,悄声问可人道:“这不是尼姑庵么?怎么还有道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