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内城城东,马倩儿低着头,取下头上的尼姑帽,露出挽成妇人髻的头发,又穿上了良婶子给她的那件灰鼠褂子,外人猛一瞧,倒也看不出是个小尼姑,只会当她是个贫家小户的年轻媳妇子。
她四下里看了看,围着东城几条街转了一圈,便快速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见后头无人,马倩儿敲了敲巷尾的一扇小门。
里头有人问:“哪位?”
马倩儿低咳了一声,紧张道:“马家的,来寻我二舅。”
小门闪开条缝儿,里头人看了看马倩儿,这才开了门让她进去。
马倩儿屏息跟着看门人,绕过三间正屋,往后院儿走去。
顺王府卫一的手下,化名毛大的卫十三正在后院儿站着,听一个暗卫的汇报。
他见马倩儿走了过来,开口先问道:“可是按我教你的法子来的?”
马倩儿躬身答道:“回十三爷,是。我出了宁荣街,左右前后都瞧清楚了,无人跟着,这才往东城来了。到了这里,又换了衣裳,还绕了半晌路,这才到了。”
卫十三点了点头,便听马倩儿汇报了昨夜、今晨在良婶子家的具体情况。
末了,他问马倩儿道:“对面金家可有何异常不曾?他家的丫头鸳鸯如何了?”
马倩儿回道:“好个蹊跷的金家,和两个黑白无常模样的洋人孩子倒熟得很,还带他们看灯,给他们压岁钱。对了,那鸳鸯还会说西洋话哩。”
卫十三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话来,便挥手叫她回馒头庵了。
前些日子,卫十三化名毛大盯上了赵姨娘的兄弟,可那烂酒鬼除了吹牛喝酒,也榨不出什么有用的油来。
正在这时,马倩儿却一头撞进了顺王府的势力中。
马倩儿给良婶子一家叙述的悲惨遭遇,却是一半真一半假。
她的确被老掌柜的正妻掂着脚卖了,她娘也的确没拿银子来买她。
可买她的那个年迈行商,却不是一病病死的。
确切说,是马倩儿串通了行商的大伙计,俩人合伙把生病的行商给活生生捂死的。
客栈掌柜的发现死人报了官,马倩儿和那大伙计却因分赃不均在津塘渡的客船上大打出手,被船家听出了端倪,暗地里也报了官。
津塘渡一地的县衙长官正是顺王府麾下之臣,他前些日子刚接到许景的密信,交待他但凡和京中八大国公府及其他太后党羽有关的案子,哪怕只是特别狗屁倒灶的小事,无比拐弯抹角的关系,也务必转告。
县太爷审理这对毒妾狼仆时,马倩儿求生心切,胡乱吹牛,说自己死去的亲爹原是金陵荣国公府本家的大管家,自己还有个未婚夫在京城荣国公府做大账房。
于是,县太爷便麻溜儿地将此案压了下去,等来了顺王府的暗卫亲自料理。
卫十三正发愁赵国基那里没有进展,见了马倩儿后,便立刻将这个胆大心狠的女子保了下来,送她到了京城外的水月庵暂时寄身。
水月庵一直受着贾家的香火,和左近的铁槛寺一起,自宁荣初代国公开府起,便是两国公府的家庙。
只近年来,两寺庵也开始受其他勋贵香客的香火,世人倒不觉得它们只是贾家的家庙了。
水月庵又因蒸得极香甜的馒头,城里人也都称呼它为馒头庵。
马倩儿在卫十三的安排下,谎称自己是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在水月庵带发修行,做起了厨房的粗使女尼。
等到灯节这夜,卫十三又指使着马倩儿前去和陈书新相认。
马倩儿不知道卫十三究竟是何人,只知道他手眼通天,能把自己从人命官司里捞出,所以并不敢有丝毫反抗。
更何况,卫十三给她的任务只是和陈书新相认,若能嫁入陈家到荣国公府做事最好,若不能,也想法子打入国公府内,和陈、金两家保持联络便好。
马倩儿曾问过卫十三,他们会不会害了陈书新,卫十三嗤笑道:“放心吧,小虾米哪里值得咱们费心去捉。”
得了陈书新不会被害的保证,马倩儿便安心给卫十三做起了女间谍。
……
贾政坐在赵姨娘身边。
赵姨娘呼吸缓慢,沉睡如婴。
贾政却醒着,两手发抖,心乱如麻。
他现在后悔透了。
虽然赵姨娘再三赌咒发誓,生死皆会守口如瓶,但,贾珠未死之秘事关重大,贾政如何敢完全相信赵姨娘?
贾政开始在心里埋冤东府的贾敬父子,为何要灌他那么多酒?明知他酒量不佳,偏要他喝个不停。还有贾赦这个大哥,林如海这个妹婿,他们也跟着架秧子,几人倒商量好了一般,定要将他灌晕才罢。
“如若不是醉得厉害……”
贾政心中叹了一句,抬手扶额。
早前,赵姨娘扶着醉醺醺的贾政歇下时,贾政一时情动,抱着赵姨娘不放。
赵姨娘百般小意温存着推却,只说自己月份太大了,不好再伺候老爷。
但贾政哪里肯依,借着酒劲儿只去剥她衣裳。
赵姨娘吓坏了,连声道:“老爷想想我肚子里的小公子!”
贾政笑道:“怕什么?我怜惜你们母子,定不会伤了你们。”
赵姨娘知道贾政自在情热之时,寻常话恐怕劝不动,便大着胆子道:“老爷伤了奴儿又怕什么?只我肚子里若真是个小爷,再有个好歹岂不叫老太太、太太再伤心?头前儿珠大爷没了,老太太、太太伤成什么样儿,老爷且细想想……”
贾政气得一把将赵姨娘推到了炕上,坐在炕沿气哼哼道:“连你也暗骂我不孝嚒?她有什么好伤心的,珠儿又没死,不过送到海外罢了……”
赵姨娘仰面躺在炕上,听到这话,心头直如焦雷滚过。
贾政说完这话,也吓得酒醒了一大半。
他咽了口吐沫,待要转圜,却看着赵姨娘惊呆的脸庞,张口结舌,无从解释。
“爷,您待奴儿的心,奴儿如今才知道了!这样的大事您都和奴儿说了,您只管放心,从今往后,奴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赵姨娘看着贾政铁青的脸庞,福至心灵,侧身慢慢扶着肚子起来,又说着话跪在了炕上,向贾政赌咒发誓自己一定不会泄密。
贾政一时六神无主,只得厉声交待她:“这是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若叫外人知道了,你也难逃一死。”
赵姨娘拼命点头,表示自己和贾政生死一体,再不会傻到害了贾政和自己。
贾政见她脸都吓白了,又想着她再轻狂不知事,也不会拿自己性命玩笑,便缓了下来,重又温言软语哄着赵姨娘歇下了。
赵姨娘虽受了惊吓,但受了贾政的一番温存怜惜,她有孕之人,困乏之下,便酣然入梦了。
贾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坐起身,在夜色烛影里瞧着赵姨娘的香甜睡颜,心中一万个不放心。
“色令智昏。早该听了母亲的话,远远打发了她才好。”
贾政心中悔来悔去,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觉得都是旁人误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