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儿见了柳湘莲一面后百般打听,得知他不是戏班子里的名角,乃公侯子弟,便黯然神伤,自觉身世难以配上这等男儿,暂且按下了这份痴心。
哪想,尤三姐今日又得见柳湘莲再次登台,心中难免痴念又起,只傻傻想道:“难道我们果然是有缘的?他方才,分明旁人都未看,一双眼只看着我……”
不说尤三姐如何痴念深种,只说凤姐儿和可卿低低说了许多劝解之语,见尤氏多番来催请,便只得辞了可卿,往宴席去了。
一路上,凤姐儿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可卿的病情,以及自己和可卿的这番交情,她心里倒也伤心不已。
一向对情之一字甚少思虑的凤姐儿,难得地张目望远,对着满园秋色险些落下泪来。
只可惜,这番触景生情,却被一个叫贾瑞的族中子弟撞破了。
贾瑞对凤姐儿恋慕已久,因情生欲,因欲见***凤姐吃惊之余,顿时对他那番猴急作态恶心不已,恼羞成怒之下,想法子狠狠治了他一番,这是后话。
只说凤姐儿摆脱贾瑞往宴席上去了,尤氏便拉着她问东问西,见凤姐儿只是担心可卿病情,这才不再多问。
展眼儿到了冬至,可卿已然奄奄一息。
贾珍每日失魂落魄,四处求神问佛,却总也不见可卿有半分好转。
尤氏轮番请了凤姐儿等人皆去探看可卿,可是,也都不奏效,反叫可卿越发不思饮食睡眠,竟是一心求死。
鸳鸯也去看了几回,可是,可卿哪里会和她讲真话,每每问了,可卿只说自己命薄,无福消受。鸳鸯也只得悄悄给她灌了些许灵力,令她精神好了些。
见此法有用,鸳鸯很是欣慰。
空空却道:“治标不治本。她自认此身已污,此命已矣,便是大罗金仙也再救不回的。”
见空空如此说,鸳鸯便道:“瞧着倒像我之前得过的抑郁症。若有药吃,再有心理医生开导,或许能好一些。”
“唉。能有那些,她压根便不会得这病。若生在你那世界里,贾珍尽可离婚再娶了她,也不至于做下此等好事。不仅害了可卿,也一并害了贾蓉和尤氏。”
鸳鸯叹道:“我以前遇事总爱分个对错,现下却明白了,对错虽有,却不是那般好分辨的。评人之前需评己,若不能看透来龙去脉,不能体察人心幽微,不如不言对错是非,反而是善举良行了。”
“这话有理。就像我前番给贾瑞看那风月宝鉴,想救他出欲海情嶂,他却偏偏只看自己爱看的那一面,倒叫我害了他去。所以说,世间事,自有因果,你一个个都去救,哪里救得过来?”
“世间事,自有因果……可是,我怎知可卿的因果不是我的因果,我不去救,又怎知自己救不过来?”
鸳鸯又钻进了牛角尖,撵着空空问道。
空空正要解释,鸳鸯在半空中忽见黛玉哭着从贾母屋里出来,宝玉在一旁劝道:“林妹妹莫哭,姑父想来是无事的。”
鸳鸯赶忙撇下空空,从院外进来,扬声问黛玉怎么了。
“鸳鸯姐姐,我爹爹病重了,叫人捎了信,要我家去。”
黛玉拉着鸳鸯,哭得泪人儿一般。
“你且放心,我先你一步赶去。”
鸳鸯安慰了黛玉一句,便进去急急见了贾母。
“说是偶感风寒……鸳鸯,我这姑爷千万去不得,他若也走了,我颦丫头就成了孤儿。我便再亲,又能看顾她到何年何月?哪一日我若先走了,叫她又去依靠谁?”
贾母说着,方才在黛玉面前强忍着的泪再也无法掩饰,哭得尽湿衣襟。
鸳鸯也不多劝,便悄声道,她这就启程,先行去看看情况。
贾母连声应下了。
鸳鸯出去喊上了空空,二人连夜赶到了扬州,待见到了林如海,发现他果然病得甚重,若只寻常医治,恐怕连黛玉的面都难见到。
鸳鸯和空空并非医生,但也能感受到林如海体内的油尽灯枯之状。
“林大人,我之前是如何与你说的?您便是只为了黛玉小姐,也万不可如此自弃。”
鸳鸯痛心疾首。
林如海却苦笑道:“鸳鸯姑娘,我已尽力了。只是,这人若一心不愿伤心,他便能不伤心了?天不遂人愿,我又奈天何?”
鸳鸯黯然,扭身出去,和空空商量了许久,便决定先尽量以灵力帮林如海慢慢调理,再请大夫来开些养神补气的中药,双管齐下,或许能帮他度过此关。
只是如此一来,秦可卿那里恐怕堪忧。
“空空,我在林大人这边看着就好,还请你去尽力救下可卿,你看如何?”
鸳鸯恳求着,空空也只得应下,先回去守着可卿。
……
不说鸳鸯如何悉心救治林如海,只说空空回了京城,眼见着可卿魂魄已然缈缈,几乎便不成形了,吓得赶快便给她又施灵力,为她稳住了神魂。
空空废了许多灵力,又不惜心精,见可卿暂时性命无忧,便甚是疲倦,赶忙回了宝玉身边,自养灵神去了。
这边可卿病了已大半年,如今忽然自觉清明了许多,便坐起来吃了一碗燕窝粥,又和尤氏说了几句话。
贾珍听说了,喜得连道:“天可怜见,总算是有起色了。”
尤氏和贾蓉俱都欢喜附和着,送了贾珍出去。
二人回了屋里,却都沉下了脸。
尤氏使人喊了瑞珠过来,只说要交待着她如何伺候好可卿。
瑞珠到后,尤氏却吩咐她,即刻叫个小丫头给贾珍送信,只说自己叫他去天香楼有事。
贾蓉不解,尤氏却笑道:“钝刀子割肉,既总也割不到命里去,那便再试试见血封喉吧。你不用管,只去城外给你祖父送重阳节礼便是。记着,若无人叫,你不必回来。”
贾蓉也不多问,应下去了。
尤氏便随着瑞珠去了可卿院里,拉着她手道:“眼看着你这病便要好了,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今日乃重阳佳节,我慌着叫人在会芳园的天香楼摆了一桌小酒,那处赏秋枫最是得宜,你且随我去略坐一坐,咱们一处登高望远,说不得这病气就即刻消散了。”
可卿听到“天香楼”三字,一时心惊肉跳,但半分也不敢露出,只推说身上还不好。
尤氏垂了头,眼圈一红,继而又抬眼,眼泪汪汪瞧着可卿道:“瞧我这糊涂的,竟欢喜太过,忘了你这身子禁不住。只我一心念着,自你嫁进来,咱们婆媳二人虽亲如母女,竟也从未好生在一处吃酒叙谈过。每每不是家宴便是年节,总有亲朋在场,咱们倒伺候着旁人都伺候不过来呢。罢了,你如今也好了,说不得等明年重阳,我再喝你这杯孝顺酒也就是了。”
尤氏说着便起身要走,可卿听得一阵心酸,又想自己着实不孝,竟真得从未陪着婆婆好生吃过一席酒,便赶忙拉着尤氏的衣袖道:“太太留步。我如今倒觉得好多了。”
尤氏喜道:“当真?千万莫要勉强才好。”
可卿便叫瑞珠扶着自己起身,又梳洗打扮了一番,随尤氏缓缓出了院门。
只她久病之人,一时身软无力,尤氏便赶忙叫人抬了轿子,嘱咐可卿乘轿先去,她在后头慢慢走着。
可卿不疑有他,一路坐着轿子到了天香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