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和凤姐儿想宝琴“提亲”一事很快便传了开来,有那瞧不明白的,便真心以为贾母爱煞了宝琴,要一心为宝玉求娶她。
邢夫人,正是那瞧不明白的。她一听到信儿,便慌里慌张找到了迎春屋里,拽着岫烟坐下,眉飞色舞道:“我往日里如何同你说的?那林姐儿再好,老太太再疼她,却也万万没有为着她委屈宝玉的道理。那林姐儿整日里三灾六病的,一年到头,吃的药竟比饭都多,谁家要讨个药罐子做媳妇?你们还不信!瞧瞧,老太太可不就借着琴丫头,明白说了,宝玉和林姐儿的婚事,那是没影儿的事!宝玉还未定亲,还在寻媳妇呢!”
岫烟叫邢夫人说得满面羞红,心中又气恼万分,只绷着脸,一言不发。
邢夫人见她如此,恨得伸手点着她额头道:“在我跟前儿,你还充什么大家闺秀,摆什么礼仪规矩?你老子娘,你们一家子,都是靠我养着的。你若真有志气,就该离了我的供养,待嫁给宝玉,再拿银子堆天涌地,买了你老子娘的欢心去!”
岫烟气得直垂泪,却也不敢和邢夫人说什么。
迎春在外头听见了,叫小丫头闯进去,只说园子里起诗社,叫岫烟快去商量。
邢夫人想到那诗社有宝玉在,又慌忙推岫烟起身,快和宝玉一同作诗去。
岫烟知道是迎春来搭救,赶忙出来,和迎春一同往外走去。
……
大观园里,和岫烟一样烦恼的,还有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与李绮。
李纨此前并未起意,但当邢夫人的打算传遍满府,贾母又“求娶“宝琴后,李纨心思也开始转了起来。
李婶娘的到来,其实早就让李纨深有感触,对自己的处境生出了更为长远的顾虑。
李纨曾和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素云讲过,她一心抚养贾兰,安心侍奉婆婆,精心教导小姑,所图不过安稳二字。
但李婶娘等人的到来,却叫她惊觉,仅是安稳,是远远不够的。
“婶娘也曾有个儿子的,不想养到十多岁,将要说亲,便死了。婶娘以往有儿子,一心都为了儿子,银子淌水儿一般花销出去,为他请先生,教他读书考功名。唉,如今怎样呢?人财两空!人生莫受老来贫!你说,若婶娘母女三人不是住在咱们这里,那会有多少艰难?你再看那邢大舅一家,为何人人皆厌他们,还不是一个穷字磨出来的?“
李纨在灯下给贾兰整理着书本子,向素云闲闲说着话。
“奶奶说得是。不说这些亲戚,也不说那没有儿子的,就说咱们府里老太太,那是候门小姐,她的嫁妆和先老国公爷留下的家财,听说还有大半都未动,是以,一家子哪个不围着老太太转?虽说有个孝字在上头压着,可自古都说财帛动人心,没听过孝字动人心的。若老太太没钱,前番大老爷讨要鸳鸯那事,哪里会那样轻易就了结了?还不是老太太掏了私房银子填了大老爷的愿!若非如此,大老爷那脾性,闹起来,倒是现成的话,难不成鸳鸯一个丫头,竟比他那么大的儿子还要紧?为个丫头打了亲儿子的脸,这事说出去,老太太也是理亏的。“
素云絮絮叨叨说着,李纨见她扯得远了,笑道:“你这蹄子越发轻狂了,那大老爷也是你说嘴的?“
“奶奶莫说这官样话,我又不去外头说。奶奶且想,老太太的家私,将来会留给谁?依我瞧着啊,宝玉若不得了大半,我这头就给奶奶拧下来当垫子坐。“
素云捂嘴儿悄声说着,李纨忙去拧她的嘴道:“越说越没个规矩了,连老太太也编派上了!“
正如此说着,外间李纹两姊妹进了来,李纨问道:“这早晚儿了,怎还没歇下?“
李纹瞧了瞧李绮,李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去道:“纨大姐姐,园子里姊妹开诗社,个个都做过东道,只我们姊妹从未请过众人,又是客居,怕众人说我们失礼,倒失了大姐姐的颜面。“
李纨听了这话,笑道:“再别有这样的顾虑。我是寡居之人,原就不宜有宴请之举,你们住我这里,随着我行事,谁又闲得没事做,挑你们这理做什么?“
李绮回看了姐姐一眼,李纹上前笑道:“虽如此说,我们却总去旁的姊妹那里赴会,面子上到底是过不去的……“
“纹姐儿说得也是,你们年轻姑娘家,倒不好整日跟着我死气沉沉的。既如此,那你们就另寻个地方,自行做个东道,请姊妹们热闹热闹也好。“
见李纨这样说,李纹和李绮都笑了起来,过来拉着李纨道:“就知道大姐姐是疼我们的。“
素云在一旁笑问道:“两位小姐打算在何处办?宴席何种规格?“
李纹笑道:“我们也没办过,正要请教大姐姐呢。“
李纨抱着贾兰的书本子笑道:“我又哪里办过?吃倒是知道如何吃。你们不妨去问问那办过的,像宝丫头和云丫头,都有现成的例。“
李绮立刻接话道:“我听湘云姐姐说过,她做过螃蟹宴的,极是热闹,连老太太等人都一并赏脸了的。“
李纹拽了拽妹妹,接口道:“如今大冬日里,哪里来的螃蟹?再说,咱们姊妹又不比云妹妹,哪里有脸请得动老太太?不过是寻常热闹,一桌席面尽够了的。园子里姊妹们都是诗心文表之人,想来不会嫌弃咱们寒素。“
李纹说着,眼睛便向李纨看去。
李纨笑了笑道:“纹姐儿到底大了两岁,是个懂事的。说起来,这一席上等席面,连并果子酒水,十两银子尽够了。你们母亲那里,想来必不会拦着的。“
李纹二人听到这里,有些愣怔,李绮开口问道:“这是正经回礼,母亲拦着我们做什么?“
李纨道:“婶娘总说,由俭入奢易,乍然拿出太多给你们姊妹玩儿去,我不是怕她……“
“大姐姐,这银子不是你出……“
李绮瞪大眼睛还未说完,李纹便揪着她袖子猛得一拽,李绮收了口,回头看自己姐姐。
“大姐姐,是我们不知事,没想到家里艰难。这席面不办也罢,正如大姐姐所说,谁又闲得没事做,来挑我们姊妹的理?“
李纹说完,拉着妹妹便走了。
李纨放下怀里的书本子,笑着摇头道:“到底是娇养的小姐,不当家不知银钱贵。“
素云在一旁道:“大奶奶也是,便拿出十两银子来叫她们请了人,也好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没得叫人说奶奶失礼,只当奶奶真心疼银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