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迷人心,人心迷金玉。红尘之中再不见真心真意,再不重真情真感。世人皆如此。果然可笑。”
妙玉说完大笑着扬了扬手中拂尘,对众人长揖道:“前头便是京城,我一路陪了你们这里,缘分已尽。咱们,就此别过才是。”
众人大惊,邢岫烟先就一把攥住妙玉衣袖道:“师傅,你孤身一人能去哪里?你便真是悟了,也得跟我们一起回京,寻个稳妥的净地才是。”
惜春也劝道:“妙玉师傅莫急,等回了京,我陪着你一起,就到我们府上的水月痷礼佛可好?”
妙玉微笑道:“红尘无净地,净地无红尘。此一去,我便是身陷泥淖,欲洁不洁,亦是我的造化。这一生,我只修心,不修身。咱们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悟。还望,各自珍重、欢喜……”
不知为何,岫烟原本紧紧攥住的妙玉衣袖却滑如水鱼,她眼见着妙玉三两步便迈出屋门。
待众人追到院中,妙玉身影已然飘然远去,只留一点天青色遥遥缀在白雪红梅之间。
宝钗眼眶发涩,黯然道:“各人有各人的道。妙玉师傅已证己道,却不知我们这些俗人,前途又在何处?”
宝玉笑道:“牡丹之道,自在于春。”
宝钗一愣,虽不明白,却觉心头似乎有了些光亮。
宝玉拍手道:“走,去我屋里赏梅可好?”
湘云收起追随着妙玉的视线,回头道:“那年在大观园里,咱们一处咏梅时,便是爱哥哥去妙玉师傅那里讨来了两支老梅。不知今日这红梅,比那日又如何?”
宝钗笑道:“云丫头又着相了。那日梅是那日梅,咱们即是今日人,便只赏今日梅。”
众人齐齐点头,相互拥在一处,往宝玉屋里走去。
……
林如海在灯下挥笔疾书,一旁紫鹃轻轻剪了剪灯芯,撩得烛光更亮了一分。
“你先去歇着吧。我还有几封急信要写。”
“老爷,你写你的,妾不困,就在这里给老爷伺候茶水便是。”
二人说了句话,林如海唇边泛起微笑,便又奋笔疾书。
紫鹃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自家老爷写的都是天大的国事,尤其是今晚,这些信件更是重中之重。
自昨日起,满京城都在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昭德帝并未驾崩,人已被顺王一派寻到并救回。太后听闻消息后,不顾“牝鸡司晨”之嫌,堂而皇之驾临大朝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痛斥顺王狼子野心,骂他为了私欲篡权竟不惜搅扰先帝英灵,痴心妄想鱼目混珠,再乱朝纲。
太后一派的勋贵与朝臣也纷纷附议,并请圣旨降罪顺王,要即刻发兵讨伐逆贼水肃。
不过也有以先义忠老亲王家为首的一派勋贵朝臣与太后分庭抗礼,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定罪讨伐顺王,而是将昭德帝迎回京都,届时,是真是假便会一目了然。
而以林如海为首的内阁诸位阁老则持中而立,在水火不容的两派之间来回调停。
最后,还是林如海出列,直面新帝道:“此等震动社稷之事,还需圣上定夺!”
新帝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一向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此刻又刚刚登基,羽翼未丰,哪有什么自己的主意?见林如海问,他下意识便扭头往后看去,想得太皇太后一句准话。
见皇帝还是心向自己,太皇太后在太监们临时支起的软帘内松了口气,便要开口示意皇上。
这时,外头太监却高声宣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皇太后眉头一紧,霍然起身,怒目瞪视着殿门。
大殿外,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扶着贤德太妃贾元春,正稳步迈了进来。
朝臣们面面相觑,皆私语不止。
太后的到来,令朝堂上的局面再度急转直下。
新帝被太皇太后耳提面命,严令他即刻下旨讨伐顺王与伪帝。
可是太后和贤德太妃却跪在殿前,泣血恳请新帝先迎回“太上皇”,勿要因一时之不察,被天下人唾骂“不孝不仁”。
新帝左瞧瞧太后,右看看太皇太后,自己顿时更没主意了。
他虽年轻,却也不傻,知道顺王既然能放出次等消息,那十有八九便是真寻到了昭德帝。
不然,这样的弥天大谎,顺王又如何去圆?
至于太皇太后那边所说的,诸如顺王处心积虑找到了和昭德帝模样一般无二之人等等,想想就知是砌词狡辩。
就算满朝文武都是傻的,都被蒙混过去了,现太后和一众太妃都还健在,是不是昭德帝,瞒得过旁人,难道还能瞒得过枕边人?
至于当初昭德帝为何会遇险,太皇太后虽瞒着新帝,可新帝登基后,心智渐长,又有林如海等人旁敲侧击着,他到底也明白了几分。
新帝对太皇太后,便从之前单纯的孺慕,转为了彻骨的敬畏,隐隐还有些怨怼。
此刻,太皇太后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握着他的手,掰开他的嘴,即刻就下旨诛杀顺王与伪帝,新帝眼皮直跳,不敢再看太皇太后一眼,只觉心惊胆战,浑身冷汗。
林如海抬目对跪在地上的贤德太妃递了个眼风,元春便顺着自己姑父的眼神往上看了一眼,只见新帝浑身抖如筛糠,缩在龙椅一角,而太皇太后则隔着软帘将身子压在龙椅椅背上,高举着右手,厉声命令着新帝即刻起旨。
殿中朝臣目睹着这一切,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就要出列上表,却被一旁的同僚紧紧拽住了。
元春咬紧银牙,暗中拽了拽太后的衣袖,凑过去对她耳语了几句。
太后额头冷汗淋漓,眨巴着眼看了看元春,见其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便鼓足勇气,站起身高声道:“皇上!皇上怎地打起了摆子?可是身子不适?太皇太后还请以龙体为重,莫要再逼迫皇上。”
太皇太后被太后这一打岔,也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似把皇上逼得太紧了些。
她顿了顿,自软帘中伸出双手,想要像往常那般轻抚她的皇孙,却手上一空,只见新帝瑟缩地躲开了自己的手。
“小十一!”
太皇太后见新帝关键时刻竟瑟缩胆怯至此,一时恨铁不成钢,便连皇上二字都不叫了,直接沉声斥了他一句。
新帝愈发害怕起来,只觉太皇太后眼中怒火隔着软帘卷来,好像要把自己也一并烧个精光。
太后这时扬声道:“还不先传太医?”
随后她又走近几步,柔声问道:“皇上,你可还好?太皇太后,是否迎回太上皇虽兹事体大,但比起皇上龙体,却也是小事。咱们中州眼前仍有强敌环伺,若皇上再病倒了,可叫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如何是好?”
殿中群臣听了,皆点头不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