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众臣赞同太后,便冷哼一声斥责她道:“惺惺作态!皇上龙体一向康健,哪里用得着你虚情假意?你更不必在此挑拨我们祖孙!皇上仁慧,岂会被你这深宫愚妇所惑?”
她骂完太后,又缓了声气对新帝道:“皇上,非是哀家存心逼迫,而是顺王狡诈狠绝,他所行伪帝一计正是算计到了皇上根基不稳,想要一举推翻朝纲啊!就连太后都被他搬了出来,可想他此计有多毒辣。皇上切勿犹豫,还需当机立断才是!”
太后在旁哭道:“太皇太后也说了,哀家就是深宫愚妇一个,哪里知道什么算计,什么毒辣?顺王如何打算的,哀家压根儿就不关心!哀家一心只在太上皇身上。皇上仔细想想,哀家方才口口声声只说要迎回太上皇,可曾提过要迎回'皇上'?若哀家真与顺王勾结欲谋不轨,哪里会如此说?”
太皇太后恨得牙痒痒,嗤笑道:“哼!欲盖弥彰!”
新帝抬眼看了看太后,见她双目红肿、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哭道:“太上皇已是暮年,前番又遭海寇惊扰,流离在外这许多日,还不知被搓磨成了何种模样……皇上亦是人子,难道真无半分挂念?皇上乃天下表率,又焉能罔顾人伦?”
新帝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登基前后又从未真正面对皇权争斗,难免心慈手软,且又珍惜羽毛,一时便被太后说动了几分,
太皇太后见皇上神色似有动摇,急得不顾身份,自软帘中急步走出,转到了龙椅前头,肃穆对新帝道:“先帝已登极乐,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太上皇?皇上切不可中了逆贼水肃的诡计!若真迎回了所谓的太上皇,那不论真假,水肃都是一等一的家国功臣!届时,若他们口中的太上皇要论功行赏,一步步将水肃顺王的身份抬高,甚而逼近大位,皇上又该如何?”
殿下众臣本来都静观两宫太后斗法,但此刻太皇太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纷纷交头接耳,殿中顿时喧哗四起。
林如海清了清喉咙,上前一步拱手道:“太皇太后多虑了!即便忠顺亲王做出以假乱真之举,满朝文武皆眼明心亮,必不会令他得逞。”
众臣见首辅发话,亦都纷纷附议。
新帝随即心头一动。
自他登基以来,以林如海为首的内阁诸臣恭敬有加,君臣亦是每每相谈甚欢。纵然太皇太后一直对林如海心怀芥蒂,可新帝却早已视林如海为自己的股肱之臣,一时一刻也离不得他。
更何况,在新帝心中,那昭德帝再英明神武,亦是“太上皇”了。更何况他暮年昏聩,再无威信。便是林如海谈及昭德帝寻访长生仙功一事,亦是直言“祸国殃民”。
新帝一开始还斥责林如海对先帝的不敬,可后来,他心中竟隐隐觉得,这样的林如海,分明更可亲可信一些。
至于顺王,虽然太皇太后等人一直视他为劲敌,可当年摘星楼起火时,新帝还牙牙学语,对顺王的狠绝并无切肤领会。在他眼中,顺王如今已被自己逼得龟缩南海,若非还有御敌之用,早就被拿下治罪了,又何惧之有?
“有太傅与诸臣在,朕何惧之有?”
新帝在林如海目光注视下重拾信心,坐正了身子朗声说道。
一旁太皇太后被气了个倒仰,深恨自己没有早日除掉林如海。
太后一派的朝臣们见皇上竟被说动,纷纷跪倒在地,疾呼“皇上三思”。
理国公身为新帝外家,膝行着越众而出,一边嗑头一边哀求道:“皇上!还请皇上千万勿要听信谗言!太皇太后所言才是至理!若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皇上的一片慈心,皇上焉能登上九五之位……”
“放肆!”
“一派胡言!”
林如海等人同时出口呵斥着理国公。
新帝目眦尽裂,恨恨瞪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外公,心道你们一家拿捏了我十几年,我已许你一门荣耀,却不想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倒和太皇太后一起,时至今日仍想继续拿我做傀儡。
太皇太后睨了一眼新帝的神情,忽地心灰意冷。她眼神扫过众臣,与自己的兄弟镇国公牛清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皇上既信了太后和林大人,本宫亦无话可说。皇上乃天下之主,日后,凡事再不必来寿康宫报与本宫听。皇上要做主,便做主好了。”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俯身靠近新帝,在其脸前几寸之处怒瞪双目,一字一句说完这话,转身而去。
新帝一个激灵,惴惴起身叫了声“皇祖母”,却见太皇太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怅然坐下,望着殿中众臣那一张张或失望、或欣喜、或漠然的脸庞,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一股情绪,亢奋、惶恐、愧疚、憧憬,不一而足。
太后被元春搀扶着,向新帝辞道:“皇上,哀家只求迎回太上皇,余者一概不闻不问。还请皇上以孝为重,万勿留下千古骂名。”
新帝点了点头,起身亲自将太后送出了大殿,众臣也在其后垂手给太后行了辞礼。
两宫太后都走后,朝堂陷入一阵沉默。
理国公忽然仰面朝天,老泪纵横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啊!若你还在,何至于,何至于……”
众臣见理国公忽然癫狂,纷纷侧目,一时也无人上前劝解。
新帝一阵心烦意乱,知道理国公口中的外孙绝不是自己,而是柳贵妃亲子,十几年前早已惨死在摘星台的忠慎亲王。
他正要呵斥理国公殿前失仪,一旁镇国公牛清上前搀扶起了理国公柳彪,对他耳语二字:“废帝。”
理国公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歪头圆瞪双目与牛清交换着眼神。
牛清对柳彪微一点头,然后向皇上道:“柳彪殿前失仪,本是重罪,望皇上念其年迈,又对皇上一片赤诚,允其戴罪立功,与老臣一起亲率御林军出宫迎接太上皇。”
柳彪也跪下请罪,哀求新帝。
新帝看了看林如海,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又想到来日与太皇太后还要缓和关系,于是便准了镇国公的奏请。
众臣见尘埃落定,便开始商议迎回太上皇的仪仗诸事。
林如海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双目亮如暖阳,面带微笑应和着新帝的诸多问题。
待下了朝会,牛清等人入内与太皇太后密谈,林如海则与贾雨村等人在外暗自碰面,商议接下来的部署。
牛清冷笑道:“太皇太后勿要担忧,有老臣坐镇迎回太上皇,顺王再能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一旁理国公柳彪则恨恨道:“什么太上皇?不定是顺王那逆贼从哪个穷乡僻壤捡来的奸贼。镇国公不必理会,迎到了只说是假的,当即格杀勿论才是。”
牛清不语,举目望向太皇太后。
“自然是假的,自然要格杀勿论!”
太皇太后斩钉截铁,嘶哑话音中透着铁锈一般的血腥之气。
牛清也微睐双目,点头道:“事到如今,必行此霹雳手段方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