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见新帝此时仍旧举棋不定,不由心中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追问道:“皇上!究竟是战是和?”
新帝茫然四顾,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来,像只被人掐着脖子正剧烈挣扎的鸭子般尖叫道:“兵部、兵部尚书何在?”
贾雨村回身扫了一眼群臣,回道:“尚书大人许是旧疾发作,并未来朝。”
新帝脸色由白转红,心知本属太皇太后一派的兵部恐怕也见风使舵了。他顿时怒骂道:“贼臣!什么旧疾,发作得这般恰逢其时?”
贾雨村不耐地低了低头,咳了一声又问道:“皇上问兵部,可是要战?”
听见那个“战”字,新帝如被火炙一般,惊得差点自龙椅上弹跳而起。
“不、不!”
他摆着手,并不敢真的下旨迎战。
并非新帝吓糊涂了,只是京中此时的兵力哪堪一战?
镇国公牛清先前迎候昭德帝时已带走大半兵力,今次林如海迎驾,又带走了一批御林军。
而外头大军能够长驱直入攻到朱雀门下,且在门前列阵几个时辰后仍不见援军来驰,显然京畿附近的兵备也早都被太上皇收拢了,抑或是被歼灭了?
新帝揣度着眼下情势,一时举棋不定。
贾雨村皱眉催促道:“那皇上的圣意,是要和?”
和?怎么和?炮火连天里,和,即是降!
而帝王之降,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新帝在龙椅之上如坐针毡,心中恐惧如潮,扑得他满头满脸皆是,就连喘口气都觉得苦难极了。
“皇上!”
新帝被贾雨村叫声惊到,又似被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吓坏了,他十指关节发白,紧紧攥着座下龙椅的扶手,半张着嘴,双目无神地遥遥望着殿下众臣。
这些大臣们的面庞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却找不到一张可信赖可依仗的面庞。
忽然,林如海的脸庞闪现在新帝眼前。
“太傅!太傅何在?”
新帝高声叫道。
诸臣一愣,北静郡王见新帝神色不对,遂上前道:“回皇上,太傅早前奉命出京迎候太上皇,此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新帝悚然,尖声道:“是他,是林贼!定是林贼误朕!”
众臣哗然。
贾雨村蹙眉道:“皇上!孰是孰非日后再论,眼下重中之重……”
“住口!”
新帝忽然起身厉喝,指着贾雨村道:“你与林贼乃一丘之貉!来人,将罪臣贾雨村拿下,拖到殿外,廷杖一百!”
“皇上!”
贾雨村怒极反笑,昂然站在殿内,直直望着新帝。
众臣纷纷出列劝解、求情,新帝却如疯魔了一般,嘶声喊着殿外侍卫快来领命。
“虎狼在外,却自断刀斧。皇上好谋算!”
贾雨村冷笑着嘲讽了一句新帝,心内腹诽着:你我君臣一场,原想全你天家颜面,却不想你这般优柔寡断、不知所谓。那便怪不得臣下了。
他想到此处便转身对殿外高呼道:“昭卫何在?”
新帝心头突突直跳,目露惊惧与迷惘,抖着手喊道:“护驾!护驾!”
但是他喊了好几声后,也只有几个太监战战兢兢围上前来,却不见一个侍卫上前护卫。
倒有一队银甲护卫擎着寒光闪闪的长茅自殿外霍霍而行,列队护在了贾雨村身前。
“贾雨村!你要造反?”
新帝在太监身后探头嘶吼道。
殿内群臣也顿时分为两派,内阁及六部文官等众臣默默站在了贾雨村身后。勋贵一派及以北静王为首的宗亲则站在龙椅之下,与新帝一同呵斥着贾雨村。
贾雨村高举双手,捧着昭德帝密旨朗声道:“皇上有旨!”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新帝嗫嗫道:“一派、一派胡言!朕何时给过你这罪臣圣旨?”
贾雨村并不理会,展开手中圣旨,将昭德帝旨意宣读了一遍。
昭德帝圣旨中直言新帝“器非上品,性逊顺王,侥而登临,贻祸社稷。”
众臣听得冷汗淋淋,皆跪地无言。
新帝更是直抽冷气,歪倒在太监身上,惊怒交加之下双目发直,险些晕死过去。
贾雨村读到最后,乃是昭德帝明言新帝立身原本不正,实乃伪帝,着朝中百官及宗亲即日起迎接自己圣驾归京,至于伪帝,昭德帝命众臣将其幽禁冷宫,以观后效。
众臣皆领旨高呼万岁。
宗亲们则都齐齐望向北静王,新帝也颤抖着眼睫,含泪盯着北静王看。
北静王玉面发青,正思索间,南面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炮火声。
他抬了抬眼皮,扭头不再与新帝直视,转身跪下恭谨地领了圣旨。
众勋贵宗亲见他如此,一时之间,大多数人也忙跪着山呼万岁。
新帝颓然闭上了双眼,铁青着一张脸滑坐在地。
昭卫举起长矛来到新帝身前,冷冷瞧着这个孤立无援的可怜伪帝。
贾雨村不再去看新帝,对众臣缓了语气道:“还请诸位随老夫前去朱雀门,迎回皇上圣驾!”
“首辅要去迎谁的驾?”
太皇太后扶着嬷嬷稳步迈进大殿内。
贾雨村率众臣跪迎了太皇太后,方磕头道:“臣回禀太皇太后,臣奉皇上圣旨,废伪帝,迎圣驾!”
太皇太后双目圆睁,怒视贾雨村道:“一派胡言!皇上分明端坐龙椅之上,尔等却真伪不辨。贾首辅,这满朝文武皆藐圣上而唯你马首是瞻,你这是要做那指鹿为马的祸国奸佞?”
贾雨村也不辩驳,自如起身,扫了扫官袍下摆道:“微臣一颗忠心自有天表。只是臣所食,乃君之禄,臣所忠,乃君之国,自不必与后宫人等多做解释。”
他说完便回身与众臣道:“诸位,请!”
众臣纷纷起身,跟随贾雨村鱼贯而出。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大声斥骂道:“反了!都反了!来人,快来人,给我拦下这个逆臣!你们贾家,果然没一个好人!”
众臣见太皇太后言语无状,皆不加理会,摇头叹息着自管随着贾雨村去了。
太皇太后急怒攻心,紧走几步,一把拽住北静王的衣袖怒目道:“你也跟着他们作乱?”
北静郡王蹙紧了眉头,扶着太皇太后手臂低声劝道:“太后!知子莫如母,昔日皇上何等心思手段,太后难道不知?如今这般情势下,太后难道以为咱们还有一战之力?总归是亲母子,太后不如先和缓下来,再说以后。”
北静王虽也疑心过,但毕竟不尽知太皇太后曾对昭德帝下过杀招,所以他仍如此劝说着。
“谁说哀家无一战之力?只要,只要你们与哀家,与皇上一心,我们自可一战!”
太皇太后死死掐着北静王的手腕,沉声说道。
北静王无奈苦笑,忍着手上痛楚婉言道:“可惜人心所向,却非太后一己之力就能挽回。”
他说完回头望了望仍旧呆呆坐在地上的新帝,满面失望。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新帝,不由闭目仰面哀叹道:“天道不公!人心不古!难道那弑兄杀弟,一把火烧光自己同胞手足的逆子,更得上天眷顾?”
北静王不忍再说什么,亦不知该说什么,遂摇着头抽出自己手腕,匆匆跟上了朝臣们的队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