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笑时,宝玉却叹气道:“凤姐姐才说吃锅子,只是云妹妹被她叔叔接回家过年去了,少了她,竟似少了一百个人似的,分外冷清。”
鸳鸯笑道:“你快别提云丫头了。她在时,每日嚷着嫌她聒噪的又是哪个?”
宝玉嘿嘿一笑,王熙凤便赶忙穿上衣裳说:“方才我还怕,若领着这些小的纵情玩乐,也没个人给我兜祸,可巧咱们鸳鸯姐姐就来了,有她在,咱们只不把家拆了,老太太想来都不会怪罪的。我先去徐徐斋看着他们准备了,你们晚半个时辰再去,便能正好赶上热热的锅子吃了。”
说着,她便娇笑着出了宝玉屋子。
鸳鸯在后头撵着她啐了一口,笑道:“你这二奶奶倒精乖,玩乐时人人都只记着你的好,倒叫我做那规矩督导,惹了祸我可不就成那祸头子了。”
平儿回头替她主子说了一句:“谁叫老太太除了宝玉,便最疼鸳鸯姐姐呢?姐姐不知,咱们奶奶等今儿这一回可等了好些日子了。她夜夜缩被窝子里磨牙时,都拿鸳鸯二字搁在大牙上呢。”
王熙凤笑得差点儿没摔在雪地里,赶着平儿佯打了几下道:“你这促狭的小蹄子,整日只会拿你主子打趣。”
鸳鸯在门口掀着帘子叫道:“宝玉,探姐儿,快来瞧,二奶奶被自己丫头揭了短儿,要打平儿了。”
宝玉第一个就从门缝儿里挤了出去,蹭蹭蹭跑进了雪地里,拉完凤姐儿,又拽平儿,最后仨人齐刷刷全跌在了雪堆里。
探春抱着手炉笑得伏在了鸳鸯怀里,麝月则吓得抓起斗篷跑出去,急着拉起宝玉往他身上盖着。
这时,迎春裹着和探春一色的大毛斗篷,扶着丫鬟司棋遥遥走来,离得老远便摇头笑道:“往日里只宝玉一人淘气就够了,如今又加上凤姐姐,可不要淘上天去呢。”
她说着话走得近了,柔声给刚刚爬起来的凤姐儿请了安,又去拍打着宝玉身上的雪珠子。
“迎丫头来得正好,省了我叫人请你去。年前北边庄子里送来了极好的草原羔羊,身上的毛珍珠卷子一般,肉也极鲜嫩,正好拿了涮锅子。”
迎春微微一笑,垂目道:“都听凤姐姐的安排。”
“那你们也别等在这处了,这就跟我去吧。鸳鸯,你再去问问大奶奶可愿来,再叫上老太太屋里值守的几个姐妹,咱们人多也热闹些。”
鸳鸯应下了,探春便也赶忙围上披风,和凤姐儿等人一起,冒雪朝徐徐斋走去。
常儿这时悄对凤姐儿道她身上不大好,想告个假,家去歇着,凤姐儿信以为真,赶忙允了,又叮嘱她若实在不好就别忌讳年节,千万请大夫来看。
常儿低头应下了,凤姐儿便带着众人说说笑笑继续往前走着。
常儿却独自一人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缩着脖子,往凤姐儿院子里跑去。
她呼啦一声掀起狼皮褥子缝制而成的暖帘,也不理和她问好的小丫头,一声不吭往凤姐儿内室走去。
“二爷在里头呢……”
小丫头在后头说了一句,里间贾琏听到了便问:“谁在外头?”
常儿转身吩咐小丫头道:“去我屋里,把你平儿姐姐的手炉送到徐徐斋。”
小丫头应声去了。
“是常儿啊,你们奶奶呢?”
贾琏从内室走来,见常儿自己回了来,顿时嘴角一斜,拿眼玩味着打量她。
常儿也不看他,又叫住几个站在廊外的丫头、婆子,命她们去院子外头扫雪,预备着一会儿凤姐儿回来好走路。
待众人都走了,贾琏便伸手去搂常儿,口中道:“妖精,我就知道你是来寻爷的……”
但是常儿却拧了身子,避开贾琏的搂抱,冷声道:“二爷,你可忘了应过我什么?”
贾琏见常儿一张俏脸被雪打得通红,鬓发被雪水沾湿贴在额头上,那雪水又越过眉毛落在了眼睫上,倒洗得她一双眼睛很是清透勾人。
“我哪里会忘?等过了年节,你们奶奶闲下来了,咱们再说也不迟。”
“好。我便等到二月里。”
常儿说完,也不理贾琏,扭头便要往外走去。
贾琏却一把拉住她道:“作死的小蹄子,只管点火不管灭的小没良心的,你哪里走?”
他说着话,心里烧得紧,便揽着常儿进了里屋。
……
花珍珠小心使着一双一尺多长的檀木筷子,往一只大黄铜炭炉上层的铜锅里夹着纸片般厚薄的羊肉卷子。
宝玉在一旁眼巴巴望着,担心地说:“珍珠姐姐,你小心烫手。”
珍珠笑着唉了一声,将烫好的羊肉夹到了宝玉碟子里。
“珍珠姐姐烫的肉不老不生,最是鲜嫩。”
宝玉咬了一口,高兴赞道。
“云小姐也爱吃这个,每回都叫我给她烫。”
珍珠边说边继续烫着,又给一旁的探春、鸳鸯,并麝月等人都挨个儿夹了。
“你自己也吃一些吧。”
鸳鸯见她自上了席便一直忙活,自己却一下都未坐,一口都没吃,心中不由叹道:“难怪曹公给她一个贤字,这袭人应该就是大家说的服务型人格吧?”
凤姐儿也道:“珍珠你便坐下吧,哪里就这般离不得你了?我已说了,今日咱们不分尊卑,都一处团团坐了,安稳吃个肚圆,那才叫过年呢。”
珍珠这才笑着应了,局促着坐了下来。不过一会儿,她没吃几口,便又张罗着去热酒,去端肉,间或眼风一扫,瞧见谁面前少了什么,她不等那人察觉,先就给递了过去。
“珍珠这丫头,真真儿是个贤能人儿。若不是你跟着老太太,我便头一个要抢了你来。”
凤姐儿接过珍珠递来的油盐碟子,赞叹道。
“我们粗粗笨笨,哪里比得上平儿、常儿二位姐姐。”
珍珠自谦了一句,抿嘴儿笑着,又给宝玉叨了一筷子藕片儿。
凤姐儿吃得身上发热,便起身脱了毛衣裳,笑道:“这么好吃的锅子,偏大奶奶懒怠动,不肯来。可见她是没口福喽。”
“二奶奶不知,大奶奶年节下也不歇着,在家教兰哥儿认字呢。我去请她的时候,听见哥儿在背《三字经》,背得极好,大奶奶却还不满意,叫兰哥儿站在外头雪地里再背一遍去,说是如此才可记到心里。”
鹦哥吃得两颊鼓了起来,同凤姐儿搭着话。
“兰哥儿着实可怜。”
宝玉在一旁唏嘘着。
凤姐儿笑了笑,和鸳鸯对视一眼,低头吃而不语。
鸳鸯便岔开了话题,问鹦哥可还要吃肉,鹦哥塞得满嘴都是却仍旧两眼放光猛得点头。
迎春便捂着嘴儿笑了起来,探春也笑道:“鹦哥姐姐这样爱吃肉,却为何反比去年还瘦了许多?”
鹦哥咽了嘴里的肉道:“我姆妈说我一年不如一年了,往年吃得虽也多,可好歹肥肥白白,站在人前也很能给家里壮门面的。今年,唉,只剩张吃肉的嘴了,拉出去尽是丢人!”
“哈哈哈。”
宝玉捧腹大笑,探春笑得跌了手里的果子露,迎春侧身向一旁弯着腰,直道喘不过气来了。
凤姐儿起身绕了过来,拉着鹦哥道:“快叫我瞧瞧,啧啧,你们家门面也太宽了些,这等斤两还壮不够嚒?”
“不够不够,二奶奶不知,我以前在家可是叫胖丫的。不信,你们问鸳鸯去。”
鸳鸯想起她儿时胖乎乎的模样,也忍俊不禁,笑道:“还是老太太英明,早便知道你嘴儿最厉害,叫鹦哥才最应景!”
大家正高兴说着话,却听屋外廊下有人大声小气道:“我说哪里来的这股子香热,原来,竟是有人背着咱们偷吃呢……”
众人一愣,探春先就止了笑,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