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南安郡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南安王妃不似北静太妃,为人更沉稳老练些。往日里她与荣国府也诸多往来,更兼前番贾家与邬家联姻,太后为了笼络邬家并离间贾珠与顺王,前些日子还令南安王妃认下探春为女,又抬了探春为郡主,这更让南安王妃与贾府多了斩不断的瓜葛干系。
赖嬷嬷亲去扣门送上拜帖后,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便匆忙出迎,王妃本人还在内庭仪门亲自迎接,与贾母相见甚欢。
贾母与南安王妃见礼落座一番寒暄后,并不提其他,却只说探春。
“我这女儿是个绝好的,连她婆婆也赞不绝口,邬家给太皇太后呈上的谢表里,更有一篇专门称颂感念太后下嫁郡主的折子。要我说啊,还是老太君会教养姑娘。昔日你们府上的敏大小姐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现更有宫中的贤德太妃深得太后喜爱。我却是捡了个大便宜,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大闺女!”
王妃握着贾母的手,一连声地夸赞探春。
贾母听得眉眼弯弯,待听她提及元春,便抬目道:“王妃谬赞了。探丫头也就沾了王妃这个义母的光,这才敢跟宫里贤德太妃一比。太皇太后开恩,准了太后带着贤德太妃在西山皇觉寺为先帝守灵,这是太后的善心仁念。只咱们私心里说,到底还是挂念自家骨肉,且贤德太妃在闺中时,便是个贞静的孩子,我就怕她思念先帝过甚,恐折损了身子,唉……”
南安王妃拍了拍贾母的手,笑道:“老太君勿念。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上月寺里给先帝爷做法,我们府里也是去了的。”
贾母双目一亮,“哦”了一声,王妃接着笑道:“贤德太妃日夜在太后跟前儿伺候着,二人如今吃住皆在一处,我瞧着,二人虽神情憔悴,但精神尚好。太后跟前儿又有随宫的太医,三不五时还会请平安脉,倒未听说有何不妥。”
王妃说完后,贾母便眼含热泪,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连声道:“好!好!都是好孩子!”
王妃也泪湿了眼眶,低声道:“老太君,我一向视您如自家亲长。我们府中故去的老王爷当年与你们老荣国公亦是莫逆之交。今儿,我们王爷叫我与您交个底儿,太皇太后积威甚重,又有新帝将将登基,我们为着朝局稳定,万万不敢公然不敬。是以,此前种种袖手旁观,还望老太君海涵。但是,老太君今日既登了门,我们再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您老若有何难处,还请明白吩咐,能做的,咱们自会倾力去做。”
贾母得了南安王妃这番话,顿时起身颤巍巍要行谢礼,南安王妃慌得一把抱住了她,连道:“老太君,这可使不得。”
“王妃放心,老婆子不是那不明理的。这世上再没有强逼人家舍了性命救助自己的道理。尊府能如此待我贾家,已是仁至义尽!”
贾母擦了泪,拉着王妃重又坐下,细细说了方才在北静郡王府的遭遇。
南安王妃又是气又是笑,劝贾母道:“那府里的,一向是个伶俐过头的货。老太君再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贾母便说了尤二姐产子一事,又和南安王妃议定,若北静王插手管了,那自是万事大吉,若不然,南安郡王府这边自会出手救下孩子。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贾母这才起身告辞,临别时又道自己还会去东平与西宁郡王府拜会。
南安王妃不解,言道那两家往日里与荣国府来往并不多,更兼后继无人,现在京中并不显赫,恐怕也无相助之力。
贾母低声道:“不过是怕来日一旦不好,那人恐会将气都撒在你们府上。趁着她这时和缓,我多走动几家,取个法不责众的意思罢了。”
南安王妃了然,暗自叹息,若宁荣二府的男人都如老太君般明白,那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不过,她随即想到现在顺王军中效力的贾珠,心头不由一跳,直觉荣国府将来或许还真有起复那一日也未可知。
……
“史老婆子……嘁,这老货倒还真能折腾。”
昔日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撇嘴笑说着话,又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紫貂皮氅,站在畅春园内一处小巧的暖阁窗下,隔着玻璃窗赏起了外头的雪景。
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洇湿了一小片窗户,眼前雪景便有些模糊,太皇太后还未来得及皱眉,一旁小宫女早拿了雪白的帕子,轻轻探过手来,将那片朦胧湿气擦得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舒展了眉头,扶着老嬷嬷走回了暖炕前,舒舒服服坐下继续问道:“四郡八公,她这几日里都连着走动齐全了?”
老嬷嬷将太后的腿脚挪到暖炕上,给她背后塞好引枕,自己矮身在炕下的脚凳坐好,这才答道:“可不是嚒,那贾家老太太倒不怕风雪。昨儿下得那样大,她在理国公府门前却足足等了三个时辰,雪都压弯了轿顶。最后还是理国公府的世子爷亲出府门,生生将她撵走了……”
“你又说笑逗我开心。什么轿子,能让雪压弯了顶?”
太皇太后呷了口茶,嗤笑道。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是天上的凤凰,哪里知道寻常庶人家的小轿是何模样?那轿子只裹了层青油毡,薄得风吹就透。昨儿大雪下得足有半尺厚,没把轿顶压塌已是万幸。”
老嬷嬷说完,笑得捂着嘴儿。
“可怜、可怜啊,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人呐,什么福都不如老来福。想当年,就是本宫也暗自艳羡过她,京中人人都道她是个福运冲天的,哪曾想,她竟也有被人雪地里撵来撵去这一日?”
太皇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掐丝珐琅鎏金铜胎手炉,又嗔道:“这屋里暖得人直冒汗,哪里用得上这东西?”
一旁老嬷嬷笑着对宫女道:“这也是你们想得周到,太皇太后嘴里埋怨,心里是受用的。”
宫女们齐齐福身,连道太皇太后慈和。太后摆了摆手,她们便恭敬退了下去。
“你说,理国公撵她也就罢了,两家原就不对付。怎么水溶的娘也给了她好大没脸儿?”
太后皱了皱眉头问道。
老嬷嬷想了想道:“老奴斗胆说一句,那北静太妃性子是有些张狂,和她婆婆比不得。不过,这也是太妃一心向着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总是孝心可嘉。”
太皇太后撇嘴道:“那也太过凉薄。便是本宫,因念着旧日老荣国公的襄助之义,近日来也对贾家多有宽宥。她是什么阿物?真真没心肠。”
老嬷嬷不敢接这话,只微笑听着。
太皇太后略一思索,冷哼一声道:“你叫戴权去趟北静王府,送卷《心经》给她,不抄完一百遍,这个年她就别过了。”
老嬷嬷笑应了往外走去。
“等等。林首辅那里的年节礼需再多出一份儿才是。叫人把话带明白了,就说贾家还在罪中,本宫亦不好违了朝堂律法,只得私下赐多些年礼,林首府可转赠荣国府,让贾府老太君好歹过个安心年才是。”
“太皇太后真是圣心慈善!”
老嬷嬷恭维着,领命去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只觉这腊月里的天竟如春日般煦暖,不由就懒懒歪在引枕上,闭目小憩起来。片刻之后,她正睡意朦胧,忽被一阵嘈杂吵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