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宁见凤姐儿说自己的一瓶插花管够外头一家人一年的吃食,便睨了她一眼,瞅着那捧花说:“一年的吃食?姐姐惯会哄我。这点子银子,想来那家子便是整日嚼泥啃土也不够饱。”
一旁的乳母听了笑道:“宁姐儿哪里知道外头升斗小民的过活?二十多两银子可不少了,纵日日白米白面都上桌,一家子四五口省着些,一年也足够的。谁家还日日酒肉小菜不断怎地?”
王熙凤在一旁抽了支花儿在手里轻拍道:“宁妹妹再不用操这样心。不像我,自小没了娘,好容易有个后娘,不到一年又死了,我只得守着光棍子爹和我哥哥过日子。才够着桌子腿儿高那会子,就得整日替他们操心着吃用了。外头柴米油盐哪一样是我不知道价钱的?”
王熙宁闻言拉过凤姐儿的手说:“我还整日羡慕姐姐,可以跟着大伯出门去,见识不少。”
她乳母听了也说:“宁姐儿羡慕也无法。大老爷命硬,阳气过重,是以寻常女儿家镇不住。还是有个癞头和尚给出的主意,叫你凤姐姐当做男儿养着,才能镇住大老爷的阳气,不至于……”
“听那些人胡吣呢!做不做男儿养活,我都能镇得住!”
王熙凤啐了一口,她向来最厌烦人家说女儿家比不得男人能干。
见凤姐儿不快,王熙宁忙道:“正是呢。说来前日你随大伯去城外迎二姑姑,可是又有甚么新闻趣事?我娘不爱同我讲这些,你快讲了给我听。”
“嘻,别的倒罢了。我偷偷听到,珠大哥那里倒有好大一篇故事讲哩……”
王熙凤讲到这里,看着一旁的乳母只笑不语。
乳母知意,便说今日太阳好,倒要把小姐的大毛衣裳翻出来再晒晒去。
待乳母走了,王熙凤便和妹妹凑在一处,唧唧咕咕把叶莲的事说了。
“珠大哥哥成日里那样稳重文雅,竟不想还能做这样的事……”
“哈,可不是嚒!”
“那叶家小姐定是生得天仙一般。”
见宁姐儿如此说,凤姐儿拧眉道:“她是哪门子天仙?什么阿物!说来也是家里假充男儿教养的,行事竟如此着三不着四,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呢!你不知道,我爹因为这事,回来倒把我好一顿敲打。说我大了,日后再不好装小子出去逛了。哼,把我比作那样蠢人!”
王熙宁道:“她如何能跟凤姐姐比?给你提鞋都不配呢。往日里,你见我父亲赞过谁?除了珠大哥,便是姐姐你了!家里谁不知道姐姐能干?就是我娘,好些子家务还爱找姐姐打个商量呢……”
“我顶瞧不上那些假充的才女!写几句诗文在外头博个名声,到头来却还是撕了脸皮,死活赖着高攀高嫁!不是我没羞没臊,咱们姊妹一处说话,再没有藏着掖着的。我要嫁,便要夫家求着我嫁,八抬大轿风光大嫁!过了门子,还需我掌家。任谁,也得赞我一句能干!”
“嘻嘻嘻……”
王熙宁又羞又乐,笑得趴在炕桌上起不来身。
“你莫笑我。若能不嫁,我才乐得松快呢。可是生成个女儿身,又有老子管着,哪里能不嫁?你看那些大家小姐们一个个躲躲藏藏、支支吾吾,听都不能听这些婚嫁之事。哼,妆佯给外人看罢了。私底下,等到老子娘将她们许了不称意的人了,却又去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妹妹千万莫学那些糊涂人。再过两三年,婶子便该给你相看了,你可莫装蚊子哼哼,定要自己拿定主意。”
“凤姐姐今儿可成了疯姐姐了!甚么话都敢说……”
王熙宁吓得去捂凤姐儿的嘴,凤姐儿把她小手捉住叫道:“才说了不装,你倒越发假模假式了!”
“好,我不假装。那,你怎么知道谁家的儿郎好啊歹啊的?你又怎么知道哪家嫁得哪家嫁不得呢?”
王熙宁拿手指划脸,边问边臊王熙凤。
“嘁,万事难不倒有心人。腔子上顶着个脑瓜子是做什么使的?”
王熙凤斜了一眼妹妹,昂头答道。
……
中京,忠顺王府。
黄肃觉得自己再摔下去,屋里就要找不到囫囵的东西了。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书房,揉着眉头,咽下了喉中的苦意。
一个小丫头,竟然几次三番折了他四个人手。
“蠢货!废物!”
一想到那俩被沸水烫,被船桨拍,死在贾府下人手里的暗卫,黄肃就又愤怒地想砸东西了。
他醒悟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轻敌。
黄肃日前写了请罪折子,痛悔自己之前巡查陵江之职时有所疏漏,以致恶徒猖狂,偷盗官船。
皇上允了黄肃将功补过的奏请。
黄肃详细调阅了案卷,看到贾家下人的口供说,原本那两个手下已经驾船逃离,是贾珠又命人乘舟勇追的。
黄肃咬牙切齿道:“贾家!贾珠!”
他沉吟一刻,打开书房门,招手将卫一叫了过来。
“那个丫头究竟有什么蹊跷?还有那个荣府的公子哥儿,怎会那样回护她?”
“卫六之前密信有报,贾珠赏了那贱丫头一件珍宝,名鲲皮锦,刀枪不入。那贱丫头又不知为何得了贾府老太君的喜爱,想来那贾珠因此才护着她的。”
“鲲皮锦?什么东西?真能刀枪不入?”
“自贾府下人处打听到的消息是,这锦乃贾珠舅舅,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送他的洗三礼。能护着那丫头三刀无虞,也着实神异!”
黄肃“唔”了一声,便交待卫一,务必暗中查明这鲲皮锦的来历。
卫一领命就要退下,黄肃又扬手道:“此事还不紧要。最关键是,太后的千秋盛宴准备得如何了?”
卫一附耳如此这般回禀了一番,最后说:“咱们一切皆是顺势而为,爷放心,虽有险,但绝无把柄纰漏。”
黄肃这才长出一口气,双目灼灼盯着远处的皇宫,笑道:“如此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