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丧礼隆重至极,远远僭越了国公府冢妇规制,隐隐与皇家公主比肩。
贾珍竟还胆大包天用了薛蟠家铺子里藏着的,坏了事的原义忠老亲王订下的一副棺椁,贾政等人在一旁百般劝阻,他却一意孤行。
出殡当日,可卿一母同胞的哥哥,现任北静郡王水溶也亲至路祭,遥遥相送,一时间,外间也无人再敢质疑贾珍的失态,都以为他真是痛失良媳,伤心太过。
尤氏则托病,整个丧礼期间都未出面。
贾珍一腔痛悔愤懑无处发泄,终是抓住了瑞珠,怨恨她在尤氏跟前揭穿了此事,将她生生打死在了可卿灵前,对外只说她忠烈,触柱殉了主子。
小丫头宝珠自可卿出事便躲了起来,后见瑞珠被贾珍打死,宝珠吓得半死,急中生智,跑到贾珍跟前哭道,她得了可卿的托梦,梦里可卿道自己无后,纵是在阴间也无人供奉,甚是辛苦。
“蓉大爷纵再娶,也不知何时才能得了子嗣。这几年间,奶奶阴灵谁来供奉、看护?”
宝珠哭着向贾珍自请,愿为可卿摔丧驾灵,自认义女,终生在铁槛寺供奉敬孝可卿。
贾珍心中感念她对可卿和自己的一片忠心,遂欢喜应下,叫家下众人都改口叫宝珠为“小姑娘”,又月月给她钱粮养用,这是后话。
贾蓉瞧在眼中,悄悄和尤氏道,这宝珠定是做了那奸情的信报,来日定不饶她。尤氏也自不理,只道可卿已去,诸孽皆消,何苦再作孽去?
尤氏病倒不能理事,贾珍便请了凤姐儿来操持可卿丧礼,凤姐儿和可卿一向相厚,且又惯爱揽权耀能,遂一力承担,办得风光无比,一时满京城人皆知道,荣国府当家奶奶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多少束带顶冠的男人都比不过她。
却说凤姐儿送灵途中在馒头庵歇息,被静虚师太激将之下,又卖弄权势,揽下了一桩人命官司。那馒头庵里还住着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那是个亡命之徒,什么腌臢事都做,贾母再不放心宝玉歇在那里,遂派赖大娘暗地里多看管着。
赖大娘没发现马道婆有何异动,却一连撞破了秦钟勾引小尼姑智能儿,凤姐儿弄权馒头庵等事,回去便一一禀报了贾母。
贾母气道:“秦家那孩子模样瞧着清俊,谁知囊子里竟是个寡情薄意的。他姐姐的丧事上,他竟无半点伤心,还一意招猫逗狗?以后,叫宝玉远着他些。唉,可怜你们蓉大奶奶,死得那样蹊跷不说,至死,也没个亲人真心疼惜她……还有凤哥儿,我只知她胆大,却不知她竟如此罔顾王法。说不得,我要敲打敲打她,莫加她再惹祸。”
贾母这些日子影影绰绰听说了一些流言,却也做不得准,赖大娘也不好谈论主子隐私,遂道:“秦家小爷如何,咱们管不了。琏二奶奶一举一动却都牵连咱们满府上下,老太太是得多看顾、教导着才好。”
却说凤姐儿办完可卿的丧事,回来便向贾母诉苦自己如何如何费尽心力调停诸事,贾母笑道:“快坐下歇歇,知道你辛劳了。”
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坐着吧,我年轻,哪里就累着了?”
贾母招手叫她过来,拉着她手恳切道:“凤丫头,这人都有老的那一日,年轻时不知保养,到老了百病缠身时却悔也无益。你们小孩子家家,从不知何为敬天畏地,也再不信因果报应,这就大错特错了。须知,今日你一言一行,都要承受来日那一报一应。积德行善,保养自身,这才是为人的正经。”
王熙凤听得一双眼忽闪着,末了,强笑道:“听老祖宗一番话,孙媳妇胜读十年书。”
贾母见凤姐儿似是敷衍,便叹口气,拍着她手直言道:“好孩子。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性子,却要记得聪明反被聪明误之理。你一味使着力气给那府里打理,可想过你珍大嫂子为何托病不出?你只知动动口舌,那些个外头人都会求着给你送银子,可你想过没有,若事情败露,那起子没王法的,转手又会给旁人送银子去,反把你卖了!”
凤姐儿大惊,赶忙跪在贾母跟前道:“老祖宗,孙媳再不敢了!”
贾母扶起了她,笑道:“我也不同你说那些妇德一类的废话,我只是惜才。我心下爱极了你这爽利性子、卓能异才,咱们府里大事小情,自你接手后,无一不妥帖,无一不稳当。只是,人无才不立,这话虽不假,可是还有一句,人无德不久,你需好生想想去。”
凤姐儿见贾母如此重言,当下羞得满脸通红,低头落泪不止。
“你也莫哭。我同你再说句贴心话,上一回叫我如此重话敲打之人,是你珠大哥哥。你且去细思我这话的意思。”
凤姐儿磕了个头,痛哭流涕道:“老祖宗,孙媳明白。您这是拿我当嫡嫡亲的自家子孙在教导。我自小没了娘,说句大不孝的话,我爹自己也是个糊涂的,哪里教得了我什么?便是大了后有叔父、婶娘教导,可终究是隔了一层,他们也只会教我做事,从无人教我做人。我又自负聪明机灵,任谁也不放在眼中,这才养成如今这张狂性子。老太太今日这番话,叫我又是愧悔,又是欢喜,我……从今以后,还求老祖宗多教导着我,莫叫我再行差踏错才好。”
贾母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若换成那糊涂的,我再不会这般说教。没得叫人嫌弃我老婆子啰嗦。”
凤姐儿破涕为笑,搂着贾母胳膊,将脸贴在她肩膀上轻声道:“老祖宗,你说这人和人的缘法好生奇怪。我自生下来,长到这二十岁,也再没跟人撒过娇,今儿不知怎地,我却想依着老祖宗,过一过做女儿家的瘾。”
贾母摩挲着凤姐儿笑道:“这便是咱们娘俩有缘了。”
……
却说鸳鸯在扬州听空空来报可卿已去,心里就如塞了把沙砾一般,硌得生疼。
空空苦笑道:“我知道补天难,却不知会这般难。天道无常,我也不知凭借咱们蝼蚁之力,能否最终逆天而行。”
鸳鸯静下心道:“不去补,怎知补不了?好歹,林大人这边,病情已经渐渐好转了。”
空空叹着气又回了京城,鸳鸯便去前头寻已经到了扬州的黛玉说话。
“父亲能病愈,多亏了鸳鸯姐姐提前赶到。”
“那是,我们鸳鸯可是遇过仙的,有大神通。”
一旁的紫鹃对黛玉得意道。
“姐姐又得意什么,又不是你有大神通?那药熬好了,你快去叫人给我爹爹送去。”
黛玉吩咐着紫鹃,紫鹃听了连声道:“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还是我亲自去的好。”
紫鹃说着去了,鸳鸯二人便仍旧坐下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