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虓嫌薛蟠丢人,又心疼他死里逃生,于是忍住教训,转过脸叹了口气,朝仍旧捂着肚子站在影壁墙前的本森郑重作揖拜下。
“多谢毕大人及时搭救!”
薛虓认出了来人正是旧年间在宫中侍奉过昭德帝的西洋太医助手毕胜。
本森揉着肠子哼哼道:“不客气,不客气。”
“大人可伤到了?快请进来,薛某这便请大夫来给大人瞧瞧可好?”
薛虓正关切地问着,影壁墙后又走出一人来,将手搭在本森腕上为他探着伤情。
宝钗举目去看,虽隔着茫茫雨帘,却仍能认出,来人正是贾母跟前儿最得意的大丫鬟鸳鸯。
“鸳鸯姐姐?”
宝钗诧异叫道。
薛蟠抹了把眼泪,回头瞧了一眼,立刻蚂蚱样跳了起来,踩着水冲过去死死盯着鸳鸯瞧着。
宝钗见哥哥又发了疯,慌得想去拽他回来。
薛蟠这会儿却彻底看清楚了鸳鸯的模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神仙姐姐!原来神仙姐姐还记得我,您老人家这是特特赶来救我来了?”
鸳鸯想起薛蟠曾见过自己,一时也难否认,况且她此刻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和事,索性就越过薛蟠,朝宝钗等人走去。
“宝姑娘,我方才去西院寻老太太,却见那里锁着门,竟似无人居住,不知老太太此时人在何处?”
鸳鸯焦急问着,连给一旁薛姨妈行礼都顾不上了。
宝钗眼眸一暗,低声道:“鸳鸯姐姐竟还不知……老太太,她老人家已去了……”
雨声吵人,鸳鸯一时听不真切,或许,是她根本不愿听得真切。
心慌得厉害,鸳鸯不由自主地上前去,伸手紧紧握住宝钗两臂,颤声再问:“什么?”
薛姨妈在旁劝道:“鸳鸯,这般大雨淋着,不好叙话。好孩子,跟我进屋去说话可好?”
薛虓也在后头施礼请着本森。
本森担忧地看着鸳鸯,他比别人都清楚贾母在鸳鸯心中的份量。
鸳鸯茫然地被薛姨妈拉着呆呆进了里屋,本森则随着薛虓在堂屋坐下叙话。
莺儿拿了干帕子来,要给鸳鸯擦拭脸上的雨水,鸳鸯却抬手止住了,一脸焦急地继续追问宝钗:“宝姑娘,你方才说老太太去哪里了?”
宝钗正拿着帕子拭面,闻言后两手一顿,帕子低落,露出她一双含泪的眼眸。
“老太太,她老人家已然西去了。”
鸳鸯豁然起身,望着满面悲戚的宝钗和薛姨妈等人,连连摇头道:“不,不!”
宝钗起身哭道:“姐姐,老太太临去前亦是挂念着姐姐的。”
“老太太在哪儿?我要救她回来,我能救她回来!”
鸳鸯发了疯般在宝钗等人跟前团团转着,一定要她们说出贾母棺椁如今停在何处。
宝钗一把抱住鸳鸯,心惊胆战道:“咱们素知姐姐不凡,可老太太已过身大半年,姐姐如何救得了?再者说,老太太乃天然寿终,姐姐又怎可逆天而行?”
鸳鸯双目圆睁,五内俱焚,伏在宝钗怀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本森在外听见鸳鸯的痛哭,顿时不顾礼节,三两步抢进内堂,连声叫着:“邦妮!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不顾无韵安危回到红界拯救老太太,那别说整个红界,恐怕整个文界都会死掉的。那老太太同样没有生机啊。邦妮,千万不要再自责,答应我,好嘛?”
本森太害怕了,他害怕自己这个好不容易重新鲜活起来的老友,会因为贾母的去世而再次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鸳鸯哭得难以自抑,瘫软在地,宝钗力弱,托不住她不断下滑的身体,不由惊呼起来。薛姨妈等人忙过去,帮着宝钗将鸳鸯扶到了床上躺下。
这些日子以来,诺贝大军的追杀,空空和邓布利多的神碎,对无韵日以继夜的守候,还有对比尔至今未醒的愧疚心痛,都早已让鸳鸯精疲力尽,更兼心中烙下了千疮百孔的印迹。
可是,她如此拼上性命去守护着的,反而在她毫不知情时,悄然离去了。
“我好后悔……老太太,对不起……”
鸳鸯不管不顾地一直痛哭着,直到哭得自己力竭,这才喃喃自语着沉沉睡了过去。
本森眼圈发红,对薛姨妈等人道:“很多天了,她都几乎一眼都没闭过。让她睡吧。”
薛虓请了本森出去,想要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蟠却在一旁抓耳挠腮,急得直问:“神仙姐姐怎会是伺候老太太的丫鬟呢?呀,是了!定是她跟了老太太,这才成仙的!你们想啊,宝玉和林小姐也都成了仙,她们亦是老太太最亲近喜爱的人呢。老太太怕不是个老佛爷吧?但凡得了她老人家度化的,自都是神佛了!”
薛蟠抓着本森啰嗦不住,一时又懊悔道:“我怎这般愚钝!怎不知多亲近亲近老太太?往日里我还很瞧不上宝玉,如今才知,原是我不如宝玉有慧根仙缘啊!”
薛虓在旁听了他这番胡言乱语,恨不能再跺他几脚,红着脸骂道:“宝玉亲近老太太,那是孝心可嘉。你若羡慕,自今日起,便当跟宝玉学着,好生孝敬你母亲,方能感天动地!”
薛蟠点头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如今也明白了,万不敢再如从前般任性胡闹了。”
薛姨妈和宝钗安顿好了鸳鸯,出来要给本森道谢,正好听到薛蟠这番悔过之语。
宝钗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哥哥若真心悔过,便该劝着嫂嫂一同自新。你们往后一起礼敬长辈,宽待下人,好生过日子才是。”
薛蟠正要回答,不妨夏金桂却在偏院一直听着这边动静。
她不敢公然挑衅公婆与薛蟠,可如今听见宝钗这般说,顿时就隔着花窗高声道:“人都说姑娘最是明理,我原也敬服。可今日姑娘这话却自打了脸子。姑娘口口声声说着那个礼字,却言语里撺掇着兄嫂不和,更暗讽我这嫂嫂无礼,这又哪里是守礼之人?至于如何辖治下人,嫂嫂自有分寸。姑娘的法子手段,还是待你嫁了婆家后,再说与你们家人听去吧!”
薛姨妈等人从未见过夏金桂这般泼辣无礼的女子,一时不及反应,竟叫她给了宝钗这般大一个没脸儿。
宝钗初始还想驳她几句,可听到嫁人的话,便气得红了脸,抱着薛姨妈道:“妈,咱们回屋去。”
薛姨妈气得浑身哆嗦着冲薛蟠说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媳妇张狂至此,你竟还站得住?”
薛蟠反应过来,叫嚷着就要去打骂夏金桂。
薛虓咳了一声,喝住薛蟠道:“不成器的东西,慌什么?你且去好生问问媳妇,若她想在我们薛家过,那便跟着你妹妹好生学着些妇德礼仪,若她不想,你这便写下休书,自送她回夏家便是。”
他说完就带着宝钗母女拂袖而去。
夏金桂在花窗外顿时又气又吓,却半分也不敢埋怨公公,只是慌忙走进正院,辩白道自己绝无去家之意。
薛蟠上去拉着她训斥,二人正闹着,忽听雨中又传来一声痛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