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蓬头垢面,身着道袍,头上却光秃秃还点着戒疤的老人跌跌撞撞自影壁墙外拐了进来。
薛家人瞧见来人这不僧不道,不仙不俗的模样,顿时惊道:“什么人?”
那人却只仰面朝天,哭着叫道:“女儿,我可怜的孩子啊……”
薛虓上前两步问道:“老先生,谁是你的女儿?”
“英莲!被你们害死的香菱,就是我的女儿英莲啊!”
来人竟是香菱的父亲甄士隐。
薛蟠愕然,夏金桂更是吓得白了脸。
甄士隐指着薛蟠道:“神瑛侍者已将来龙去脉皆告知于我。今日你既有心以死谢罪,也算自己偿还了这份孽债。只是,这毒妇却还欠我女儿一条命。”
夏金桂见甄士隐又指向了自己,顿时像被掐着脖子的母鸡,尖声叫道:“谁欠你女儿的命?香菱那个贱婢,原就是我们大爷买来消遣的玩意儿,她又是自己死了的,与我何干?你哪只眼见我害了她?休再胡吣!”
她叫完,又指使人道:“还不快将这老乞儿打出去!”
薛虓气得拦下了人,再顾不得体面,斥责道:“无知蠢妇,薛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还不快给这位老人家赔礼!”
甄士隐哈哈大笑道:“我原本不欲取人性命,奈何这妇人不知悔改,自寻死路。罢了,为了我儿能安心勾销此笔孽缘,便由不得我不狠心了。”
他说完便伸手一攥,众人尚且未及反应过来,夏金桂便捂着肚子歪在了地上。
“且叫你也尝尝那肝肠寸断之苦。”
甄士隐说完,面旁须发皆张,露出一张清癯的面颊来。
一旁本森原本置身事外,如今却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跑上前来。
只因,甄士隐那张脸,竟与空空昔日容颜一模一样。
这边夏金桂痛呼连连,在雨地里连连打滚。薛家人吓得都去看顾她,一时也顾不得甄士隐。
甄士隐则避过迎上前去的本森,龙行虎步进到屋中,将香菱抱在怀里又往外走去。
“空空!”
本森伸手拦住了他,惊讶叫着。
甄士隐疑惑地看了看眼前之人,问道:“什么空空?”
本森一时语结,想要去叫鸳鸯,却又怕这个酷似空空的人走了。
“你不是空空?可你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见过空空吗,他是个,嗯,道士,瘸腿的道士!”
本森语无伦次地连说带比划。
甄士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说那跛足道人。空空?名字倒是不俗。说来,我的仙缘便是由道长那首《好了歌》而起。如今我模样与道长相同,想来便是冥冥中自有天定。或许,我便是空空,空空便是我。”
他说完就不再理睬本森,怀抱着女儿阔步而去。
薛家人此时却发现夏金桂已然气绝,顿时慌乱地要去追赶甄士隐。
本森却拦住了他们。
虽然本森也解释不清,可薛虓心中明白,那人恐怕绝非凡俗,于是也摇头叹息着止住了薛蟠。
天上的雨仍旧哗啦啦下个不停。
薛蟠这会儿倒想起妻子的好处来,于是抱着夏金桂哭个不住,薛虓等人也都唏嘘不已,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时贾珠等人得了消息,也都过来安慰薛姨妈和薛蟠,亦知道了鸳鸯的归来。
“毕大人,鸳鸯可曾提过这雨何时能停?”
贾珠问出了众人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鸳鸯没说过。不过,我们知道大雨因何而下。放心吧,鸳鸯会有办法的。”
众人虽不解,可也知道鸳鸯不凡,于是按下诸多疑惑,暂且随本森心意而行。
贾珠又想起翔哥儿,忙叫人去通知了他。
翔哥儿得知妹妹归来,自是一刻都没耽搁,冒雨跑来了荣国府。
“翔哥儿!”
本森见到儿时好友,不由就抱了个满怀。
翔哥儿惊喜交加,连声问道:“毕胜?我妹妹呢?”
本森忙将情况潦草说了,翔哥儿心急如焚地瞧着仍旧昏睡的妹妹,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了下来。
他又怕吵醒了妹妹,于是躲到外间,捂着嘴先痛哭了一场。
“妹妹终于回来了。我还怕她和宝二爷一般,真成了神仙,倒干干净净抛洒下了我们这些亲人……”
翔哥儿哭完了,拉着本森又笑了起来。
本森却笑不出来,苦着脸道:“你们这里的天都被神仙打漏了,你妹妹这次回来还得辛苦补天去。要是这天补不上,大家都得死。”
翔哥儿自小就胆小,他推了本森一把,想说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可瞧瞧外头昏沉沉的倾盆大雨,哪里有什么青天白日呢?
“你说的是真的?咱们这儿的天,真叫神仙们打漏了?”
翔哥儿小心翼翼问着本森。
本森点了点头,黑着脸无语望天。
“啊,这,这可怎生是好?”
翔哥儿吓得抱着头蹲了下去,似乎那天即刻就会塌陷,砸得他头破血流。
“哥哥,别怕。”
忽然,翔哥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往常一样,具有神奇的抚慰能力,熨斗般瞬间就熨平了翔哥儿的惶恐不安。
“妹妹?”
翔哥儿起身回头,脸上神情一时似喜还忧。
鸳鸯醒了过来。
她双目虽然仍旧红肿着,可精神却已不似方才那般一味萎靡。
本森瞧在眼里,也偷偷缓了口气。
“本森,咱们一到红界就发现这里出了问题,可我只顾着找老太太,一时未及深究。如今,老太太……可我还有阿爹和姆妈在月港,还有哥哥和虎子在这里,还有比尔和你,我不能任凭自己沉溺在悲伤里。我不能!”
鸳鸯含泪对老友说了这番话,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本森点了点头,亦是含泪道:“是,就算为了空空和邓,你也要继续努力,把这里的天补好。”
说完后,他又把刚才甄士隐和空空绝似之事说了。
“也许,这就是无韵说的文灵神碎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还能再生?”
鸳鸯猜想了一番,觉得心中有了更多希望,于是把哥哥和比尔都暂时托付给了本森照顾,她自己则化为流光,往金陵城外的石头山飞驰而去。
那里,是无韵的本命树所在,是红界的界眼所在,亦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石头山上亦有大雨倾盆而下。
鸳鸯撑起灵气,将雨水逼离身体,浑身笼罩在一道乳白色透亮的光晕之中,向山中疾步而去。
茫茫雨幕之中,天地都已混为一处,飞鸟走兽皆不见影,更别提行人。
可是偏偏就在此时,刚走进山脚的鸳鸯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喝。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鸳鸯灵力灌目回身去瞧,只见一人穿着蓑衣正站在不远处喝问着。
那人身材伟岸,脸方鼻直,竟是与鸳鸯幼时曾有一面之缘的一位故人。
“是你?贾雨村?”
鸳鸯出声问道。
贾雨村亦是一惊,不知眼前这诡异之人为何认得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