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难安的元春不过略躺了躺,挨到卯正,便起身收拾停当,寻思了一回,她又叫抱琴找出毕赢太医处得来的一小盒西洋膏药,名为依弗那,拿着往皇后处请早安去了。
元春自进宫便在皇后宫中做女史,皇后为人宽和,每每视十三四岁的元春为妹为女,二人一向比旁人更为亲近。
见元春大早就到了,正在梳洗的皇后也不怪罪惊讶,还叫人赐座给春嫔。
元春却不敢安坐,将西洋膏药献了出来道:“昨夜散宴之时,妾听闻娘娘有些风寒头痛,回去便找了这西洋膏药出来。毕太医说了,此物治疗头痛极为有效。”
皇后笑道:“你是个细心周到的。”
元春叫抱琴给自己挽了挽袄袖,亲自教导着皇后身边的宫女如何将那膏药治成贴剂,待皇后梳妆完毕,元春便亲手给她贴在了两处太阳穴上。
“这模样,越发不得见人了。”
皇后照了照镜子,自己倒先笑得弯了腰。一旁梳头宫女便又上前,拆了皇后的凤髻,给她重新挽了两鬓蓬松,虚掩太阳的坠月髻,皇后这才道:“也便罢了。”
元春揣摩着皇后的神色,暗忖皇上昏厥的消息恐怕还未传到她这处。
“娘娘,您若用着觉好,不如咱们也给皇上现制一些子贴剂。虽说皇上那里必是不会缺这膏药的,但我听毕太医说过,有些粗心的奴才制贴剂时铰得参差不齐,皇上贴着甚不舒坦,便不耐烦用了。”
皇后拍了拍元春的手道:“我也正如此想着呢。”
元春便伺候着皇后用了朝饭,这会儿,六宫嫔位以上的妃嫔们才都齐聚来给皇后请早安了。
只吴贵嫔宫里却来人道他们娘娘偶感风寒,起不得身,还请皇后娘娘勿怪。
皇后忙着人去传太医给吴贵嫔瞧病,元春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众妃嫔闲话一时便散了,元春挨个看去,也不见谁是神色有异的。
“娘娘,您觉得这膏药如何?”
见元春关心,皇后笑道:“极好。你制得大小厚薄无一不妥。咱们这就上手做了,一会儿皇上下了朝,正好给他送去。”
元春笑着应了。
二人正说着,外间传太后身边的厉嬷嬷来了。
皇后赶忙起身相迎,厉嬷嬷进来后也不多话,只说太后请皇后娘娘过去议事。
元春侧耳听了,便笑向皇后道:“娘娘您快去吧,着依弗那我自做好叫这里的姐姐们送去皇上处便是了。”
厉嬷嬷问道:“甚依弗那?”
皇后指了指自己鬓发掩盖下的太阳,向厉嬷嬷道:“毕太医处的西洋膏药,我用着极好,贴这一会子头痛便渐渐歇了,还觉神清气爽起来呢。”
“这膏药能治头上的病痛?怎不见皇上用?”
厉嬷嬷赶忙问道。
“春嫔说皇上嫌膏药做得不好,不耐烦贴这个,所以她才要做的精细些再献上呢。”
见皇后如此说,厉嬷嬷便对元春道:“劳烦春嫔娘娘拿着膏药也一同去太后处吧,太后今早也有些不舒坦呢。”
元春正愁无法近太后的身,闻此便笑着答应了。
待到了太后宫中,元春只觉一进殿门便气氛极为紧张。
平日里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宫人几乎都不见了,偏殿门外倒有一队队龙禁卫肃面站着。
皇后也纳罕,但见厉嬷嬷神情凝重,她也咽下了疑问,埋头跟着进了太后的寝殿。
“春嫔娘娘还请在此等候。”
厉嬷嬷带着皇后进了内殿,元春便独自坐在外间等候。
她低着头,一双耳朵却无时无刻不支起,听着外间偏殿里的动静。
片刻之后,只见几个太医亲自端着托盘,上头似是放着几盏汤药等物,进了偏殿。
又过了一会儿,太后宫内的总管太监廖公公急匆匆从偏殿出来,也不看春嫔,直接进了太后内殿。须臾,元春听见里头猛得传来一阵杯盘尽碎之声,太后怒骂声随之而起:“都是无用的庸医!”
元春心惊胆颤,那偏殿里住着的,可不是十一、十二两位皇子?
她心念急转,难道晕厥不醒的是两位皇子不是皇上?
“不对!”
元春想到,若皇上无事,此时定会过来探视皇子们。
“啊,天要亡我贾家?”
想到昭德帝和两位皇子皆一病不起,再加吴贵嫔昨夜的异动,夏太监和顺王府的勾连,元春惊得再也坐不住了。
她正要起身去警醒太后、皇后,却见外头一个年轻太医求见太后,说吴贵嫔处有要情禀告。
厉嬷嬷这时听见动静出了屋,她先对元春道:“还请春嫔制好些膏药贴,太后她老人家有用。”
不等元春说话,厉嬷嬷又转身出去对宫门口喝道:“何事喧哗?”
那个年轻太医被侍卫们拦着,在门外道:“小臣自吴贵嫔处诊脉而来,贵嫔娘娘今晨一睡不起,竟是死过去了一般。小臣无能,不敢耽搁贵人病情,但太医院内却无师长当值,小臣只得贸然来见太后,并不敢瞒下此一要事。”
厉嬷嬷闻言大惊失色,转身就去回禀太后了。
元春惊疑不定,暗道:“不是她伙同顺王害的皇上等人么?呀!她竟这般心思深沉,使出了苦肉计来。”
小太医入内向太后回了话,后又跟着厉嬷嬷出去,或许是去吴贵嫔处查看了。
元春心内焦灼不已:到底要不要和太后说出自己昨晚的发现?
她思量半晌,待厉嬷嬷回转,便拦着她问道:“贵嫔娘娘可还好?”
厉嬷嬷回道:“有太后、皇后在,春嫔娘娘毋需操心。”
元春猛地拽住了厉嬷嬷的衣袖,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贵嫔宫里的秀玉,深夜去了夏太监处,夏太监随后又出宫去了顺王府。”
厉嬷嬷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元春,元春面色不改,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还请春嫔娘娘随我进去,将那膏药贴给太后用上。”
元春应声,拿了制好的药贴,随厉嬷嬷进了太后的寝室。
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太后、皇后二人之后,元春跪在一方红金二色万方来贺寿字纹厚羊绒毯上,却觉得凉气从膝盖一路蹿到了天灵盖,片刻之后,便化为涔涔冷汗,布满了她的额头。
“起来。看座。”
太后听完元春的禀报,扬了扬手,看向一旁的皇后。
“都是妾身疏于管教,以致宫帏不整,还请太后责罚。”
皇后躬身道。
“这个先放一放。你带春嫔先下去吧。”
太后疲累不堪地冲太后摆了摆手,随后又对厉嬷嬷道:“叫柳氏进来。”
皇后带着元春退出了太后寝宫,柳贵妃自偏殿中出来,双目泛红,见了皇后二人,相互行了个礼,便错身而过了。
元春不知祸福,跟着皇后一路踩棉花般,深一脚浅一脚回了椒房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