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来邬府“兴师问罪”不过是个借口,探春劝了几句,他也就点了头。
邬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拉过探春悄声道:“你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咱们娘们儿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对你,倒真个儿是实心眼儿地怜惜。今日你哥哥如此,想来,不过是心里到底存着火气,此外,也是借机来瞧瞧你过得可好。唉,倒可怜他这当哥哥的心。也罢,我先过去,留你们兄妹好好说说话吧。”
邬夫人说完,拍了拍探春的手,便带着人走了。
探春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婆婆,回身便急问宝玉可是出了什么事。
宝玉坐在那里,低垂着双目,轻声道:“林妹妹去了。宝姐姐她们也未走成,现下都要回京去。妹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的人?”
探春听得糊涂了起来,她待要问什么叫“林妹妹去了”,却见宝玉双目平视自己,只那眼睛再不似往日般点漆一般明亮,倒似蒙上了一层青纱般晦暗无比。
“二哥哥……”
探春心中一沉,急步上前,盯着宝玉,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开口去问什么。
宝玉起身虚扶着探春,将她带到一旁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吃了一口茶,便将黛玉之事简单说了。
探春一时泪流满面,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只哭道:“原以为,我这般身不由己地匆匆出嫁已是艰难,却不想颦丫头她……我虽身不由己,却仍有身在。可怜颦儿……”
宝玉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案上,默默望着探春,望了许久,待探春慢慢收了泪,这才大声道:“宝姐姐她们都要回京了,我却走不得,刘师爷不放心,怕我回京再惹事端。三妹妹,你好好儿的。若是想我了,便叫侍书她们去王家军营寻我。我给你搜罗了一些玩意儿,今日来得急,忘了带,都在那处收着呢。”
宝玉说着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探春看,倒似看一眼少一眼了。
探春被他看得心酸,忍泪道:“二哥哥,你切莫伤心太过,不然颦丫头阴灵有知,焉能安心?”
宝玉点了点头,起身道辞,探春送他出去,絮絮交待他千万要节哀,要珍重自身,宝玉都一一应下了,趁着下人不防,宝玉悄声在探春耳边说了句“我亦回京”。
探春一愣,随即明白,深深看了眼宝玉,泪盈眼睫道:“替我告诉宝姐姐,此一去山高水长,万望各自平安喜乐。”
宝玉点头应下,快步出了邬府,却在回王家军营的路上便悄悄下了马车,由着空车继续往前走去,他却独自拐进了一旁的小街。
茗烟和刘襄带着人正等在那里,忙接住了他,匆匆往北而去。
宝钗等人的车队正在城外静静等待,宝玉到达后,利索地换了女装,由着莺儿巧手给他挽了发髻,抹了胭脂。
湘云等人看到装扮一新的宝玉,五味杂陈,一时又哭又笑。
宝玉倒混不在意,辞了刘襄,由冷子兴带队,与宝钗等人匆匆上了路。
……
鸳鸯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一种诡异的感觉缠上她的全身,太黑,太静,“咚咚、咚咚”,除了自己的心跳,鸳鸯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身周那浓稠犹如实质的黑暗包裹着一切,似乎连声音都一并吞没了。
“比尔!”
鸳鸯惊慌大喊起来。
她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想用灵力照明,却发现自身灵力都消失殆尽。
“比尔!空空!你们在哪儿?”
鸳鸯僵立在无尽的黑暗中,放声大喊,可她的喊叫却被黑暗吞噬得精光,就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在好生生说着话吗?鸳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心乱如麻。
难道是诺贝那边捣鬼,悄悄破了结界,又使了什么厉害的迷魂阵,将自己神魂陷在了阵中?
还有,那方才炫目的白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无韵功亏一篑,引发了所谓的“神碎”?
“不,不、不!”
鸳鸯慌乱地摇头,拒绝去想这无边的黑暗是神碎导致的后果。
“Calmdon!深呼吸,呼,呼……”
鸳鸯站在原地,让自己先稳定下来,然后开始试探着想往前迈步。
可是脑中灵光一现,她抬起的脚又慢慢放了下去,然后改为缓缓蹲下,先用手向前摸索着一点点探出。
“啊!”
轻呼一声后,鸳鸯在心中暗自庆幸方才足够谨慎,因为就在离她大约不到十公分之外,原本平整坚实的地面忽然落空。
鸳鸯趴低身子,试探着用手往下摸了摸,感觉那处落空似乎是个凭空出现在地面的大坑,坑壁摸着像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只是不知这大坑究竟有多大。
用手在前后左右都摸索了一会儿后,鸳鸯略一思索,便双腿后撤匍匐在地,稳定好身体后,慢慢向前平移,将上半身都悬空在大坑上方,全靠腹肌腰力支撑着。
鸳鸯伸出右手,尽力向前探去,却失望地发现,自己探不到这大坑的彼岸。
怎么办?失去了灵力,无法飞身,这坑如此宽阔,想贸然跨过去是不可能的。
鸳鸯撤回身子,坐在原地颓丧地喘息着。
周围阴冷的黑暗包裹着鸳鸯的每寸肌肤,她耳边只有自己呼呼歇歇的粗喘声。
有那么一瞬间,鸳鸯忽然心尖微颤,突如其来的恐惧如剧毒蝎尾般,朝着她的灵魂深处狠狠蛰来。
“呼”地一下,鸳鸯从地上蹿了起来,她支起双手护在身前,神经质地左右晃动着身体,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她也瞪大双眼,盲目地在身周扫视着。
并没有任何异样,周围仍是那浓稠的黑暗。可鸳鸯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她冷冷瞪着眼前,脑中飞速打着转。
过了几秒,鸳鸯将双腿前后错开,上半身弯曲向下,就像短跑运动员预备赛跑的姿势一样,只是单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开始向身体一侧摸索。
既然面前的这个大坑跨不过去,那就想法子绕过去。
鸳鸯也不知为何,就是直觉不能向后退,虽然她身后并无任何沟渠阻碍,可她心里却无端端认定,必须要越过眼前这个大坑,才能再见光明。
鸳鸯向着一侧慢慢摸索着,同时紧绷身体,预备着一有动静就能快速起身反抗。
但是,这样侧向移动了大约二三十米后,鸳鸯大腿和腰腹肌肉都开始有些微的酸痛,她面前的大坑依然还没有尽头。
每隔五六米,鸳鸯还会再度探身测试,不过每次也都摸不到大坑的另一侧。
无力,深深的无力感让鸳鸯想要放弃了。
不然,就冒险往身后走走试试?
鸳鸯站起身子,回转过去,皱眉盯着眼前的黑暗举棋不定。
良久,她迈出了一步。
但是,心头那丝恐惧却又再度袭来,鸳鸯弓起身子,再也不敢迈动一步。
“谁?谁在那里?”
咽了一口吐沫,鸳鸯干巴巴地冲着无尽的黑暗喊了一句。
喊出声后,鸳鸯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太低,她深吸一口气,放大音量,又重复喊了一句。
什么都没有,连回音都没有。
只是……
鸳鸯揉了揉眼睛,怎么眼前的黑暗好像颤动了几下,就像一块儿被人拍打了一下的黑色果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