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哥儿摇头道:“原想着妹妹安排我们在此处等候,那我们便动不得身,只在此死等罢了。可如今既然知道了父母在月港,岂有不去侍奉双亲之理?只是,恐怕又要烦难珠大爷……”
贾珠忙摆手道:“说什么难不难的话呢?不瞒金兄说,令尊老当益壮,如今在月港颇能帮得上我打理生意往来。便是金兄不愿,我也要劝着你们一家过去。再者说,昔年鸳鸯姐姐待内子有大恩,咱们两家如今再无什么主仆之分,该做通家之好才是。”
翔哥儿听了忙自谦了几句,二人便说好了月底一同启程。
回了自家后,翔哥儿与王念儿说了要去月港之事。
“去什么月港?听说那里到处是绿眼红毛鬼,会吃人哩!要去你去,老娘才不去,咱们儿子也不去!”
王念儿一听便炸了,拽着翔哥儿哭闹撒泼起来。
翔哥儿好说歹说,却都劝不住她,最后无法,只得将父亲已在月港站住脚,且有贾珠照拂一事说了。
王念儿忙问:“虎子爷爷果真在珠大爷手下有了好差事?你休哄我,我再不信的,那珠大爷听说是当今皇上也信重的能人,哪里瞧得上阿爹?”
“你莫不信。珠大爷夫妻现就在京城里冷大掌柜家住着,方才与我见过的,这还有假?他们只等着太太身子好了,一大家子月底便会启程。你且好生收拾起来吧,莫耽搁了大家行程。”
翔哥儿为了让婆娘听话,不得不抬出了贾珠这尊大佛。王念儿听了,果然惊喜交加,又问起了金彩如今一月能有多少月银,满心打算着要去月港吃香喝辣。
翔哥儿不愿与她这无知妇人多说,又怕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遂厉声交待她道:“珠大爷在京一事万不可张扬。若叫人知道了,恐怕咱们都有杀身之祸!”
王念儿见翔哥儿说得厉害,撇嘴嘟囔道:“唬我做甚?我又与谁说去?”
翔哥儿又说了她几句,见她点头答应了,这才出了门,自去寻冷子兴,打听起月港事宜。
王念儿这里张罗着收拾了一些包裹,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便是连地皮儿都包起来,不过几件旧衣破服。
她丧气地扔了手里包袱皮,坐在炕沿儿上发起了愁。
思来想去,王念儿起身叫来了儿子虎子,带着他往城里娘家去了。
王念儿回娘家,一是想将自己公爹如今“风光”之事告之老子娘,并与家人辞行,二来,她也想自父母那里再踅摸些盘缠来,好路上多些宽裕受用。
王老娘听了女儿夸耀公爹的话连连点头,可是待王念儿期期艾艾想要讨钱,她老娘却先拿话堵了她的嘴。
“如此真真儿是好。女儿啊,咱们一家子这一冬的嚼用正不知哪里淘腾去,可巧你那公公便发达了!女儿何不跟女婿说说,先叫他送些银钱来,现给你侄儿们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王念儿听见自己老娘这番话,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她老娘撇嘴笑了笑,再不答言。
倒是王念儿的嫂子在旁多问了几句,王念儿为了挽回脸面,怕人不信,就将贾珠夫妇如今正在京城住着的消息卖弄了出去。
她嫂子顿时笑道:“小姑,不是嫂子说你,这守着金山唱穷曲儿,小姑真真儿是糊涂了。”
王念儿瞪眼道:“什么金山?便是我公爹在珠大爷跟前儿得脸,可珠大爷也不识得我是哪座庙里的神仙。他再有金山,又哪里能叫我搬家里一两半钱?”
王嫂子嗤笑道:“谁叫你去寻珠大爷?我教你个乖,你只去宁荣后街,寻珠大奶奶去!”
王念儿一愣,想了片刻,便拍着大腿道:“是呀!这虽不是座金山,可好歹跑腿递消息了,大奶奶总不好叫我空手回家。”
王嫂子暗笑,心道:只要你不寻我们要钱,要寻大奶奶大爷爷自凭你去。
王念儿起了心劲儿,再坐不住,将儿子放在娘家,一拍屁股就往李纨那里奔去,早将翔哥儿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撂到了脑后。
王念儿刚到荣国府后巷,远远儿地就瞧见人头攒动,还有几个昔日贾珠房内的小厮高高挑着几挂火龙长鞭,笑闹着就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哟,这是哪家要娶亲?”
王念儿寻了相熟的婆子打听起来,那婆子笑道:“娶亲也没这热闹瞧!是兰小爷高中了!”
“是么?”
王念儿又惊又喜,只觉自己今儿是撞了大运,竟要做那锦上添花之人了。
她扭腰颠臀挤进了贾兰家院内,口内高声喊道:“珠大爷托我来给珠大奶奶道喜!给兰小爷道贺!”
院内原本嘻嘻哈哈热闹着的人俱都一愣,有人即刻认出了王念儿,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不知内情的,都说王念儿这是想赏银想疯了,竟连“去了”的珠大爷都敢堂而皇之提起。
也有知道些内幕的,凑在人耳边道:“说不得是真的。那金家老爹听说就在月港帮衬着珠大爷呢!”
李纨在内屋听见了王念儿的吆喝,心里只打突,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拽紧贾兰兄弟贾菌的袖子问道:“谁?她说是谁遣她来贺?”
贾菌疑惑道:“好似是说珠大爷……”
“啊!”
李纨忽一下站了起来,三两步出了屋门,也顾不得避嫌,煞白着脸,冲满院子人问道:“谁?是谁在说珠大爷?”
王念儿躬身小跑着凑上前去,腆着脸道:“大奶奶,是我啊。”
李纨眼都不敢眨一下,直着嗓子问:“你说是谁遣你来的?”
王念儿笑道:“是珠大爷!”
李纨一下唇角扬起,一下眼角却又耷拉下来,一脸似喜非喜,要哭不哭的怪异神情瞧着王念儿直发呆。
“大奶奶,您这是太欢喜了?还请大奶奶容我慢慢道来。”
王念儿嘻嘻笑着伸手扶住了李纨。
李纨“嗯”了一声儿,稍缓了缓心绪,将王念儿带进了自己屋中,又吩咐贾菌在门口守着,若见到贾兰回家,即刻带他进来。
进了屋后,李纨不等落座,站在那里就想问贾珠为何会遣王念儿来贺,可她张了嘴,一时却又觉得无从问起,末了,自己倒滚落了两行苦泪。
“大奶奶,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哭不得。”
王念儿劝了一句,扶着李纨坐下,半真半假道:“大奶奶有所不知,我家公公便是跟着珠大爷做生意的。奶奶若不信,可现去外头问,府里周婶子的女婿,冷大掌柜的最是知道。珠大爷这番回京,就特特寻了我男人……”
李纨不待她说完,一听贾珠回了京,便叫道:“什么?珠、珠大爷现在京城?”
王念儿点了点头,见李纨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便拍着胸脯道:“我男人今儿晨起才见过珠大爷的!他还说,珠大爷请我们一家子同去月港与我公婆团聚,月底便要启程……”
李纨听到这里,急不可耐地伸手打断了她,一双眼睛迸出灼人的光来。
“他……珠大爷可是遣你来同我说,让我与他一同前往月港?”
说出这句问话,李纨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