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紧紧攥住了胸口衣襟,慌张地回头去看贾母,贾母却紧闭着双眼,两行滚泪从她眼角滑下。邢夫人眼神乱飘,晨人不注意,便要往外跑。
王熙凤拉住她道:“大太太去哪里?此时后门也已被官兵围住,大太太逃不掉的。”
邢夫人颓然坐倒,又骂她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撞破了,我与王善保家的早便走了!”
王熙凤也不理她,过去叫外间婆子们都把灯点上,照得贾母院子澄明如白昼一般。
随后,她与王夫人便在堂上端坐着静静等待。
嚯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兵戈摩擦铁甲的刺耳之声也越来越叫人心慌气短。
鸳鸯附在贾母耳边低声道:“老太太,真不叫我使个障眼法保下屋里这些人吗?”
贾母微摇了摇头。
鸳鸯领会,知道贾母是挂念着还在狱中及宫里的贾政和元春,不忍独自逃脱给他们添罪。
“老太太,我可以随后再将他们都救出。”
鸳鸯急切说道。
贾母却死死看着鸳鸯,再度摇头。
鸳鸯叹息道:“我还是理解不了这里的人。老太太是不想让国公府背上谋反叛逃之名?唉,这虚名真比命都重要?”
贾母含笑点头,喉中呵呵作响,鸳鸯附耳去听,好似是“老国公爷”几字。
“我听老太太的。我也尽力替老太太守着老国公爷留下的这份荣耀。只是,一会儿谁要在我眼前不客气,我却是不管什么规矩名声的。”
说完,鸳鸯便隐了身形,暗中守护着贾母。
这时,院门外一道尖利刺耳的变声期男声叫道:“戴爷爷,便是这里了!”
王夫人疑惑道:“听着,竟似环哥儿的声音!”
王熙凤冷笑道:“就是那畜生。”
她说完,贾环就在院门外探头进来看了一眼,随即立刻缩了回去。
片刻后,一队官兵簇拥着太后宫中的大太监戴权进了贾母的院子。
戴权领着几个小太监进了贾母的堂屋,王夫人等人也不起身,仍旧坐在堂上。
王熙凤坐在下首含笑问道:“戴公公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戴权笑道:“老太君何在?”
“老太太病倒了,在里间歇息。戴公公有话便说,我家两位太太皆在。”
王熙凤淡淡回道。
戴权使了眼色,一个小太监便转进里间看了看贾母,回来凑在戴权跟前小声回禀了。
“罢了,老太君年迈之人,太后仁心,自是不会为难。其余荣国府诸内眷听旨。”
戴权说完,拿出了手中的明黄色圣旨。
王夫人等人皆跪了下去埋首听着,王熙凤等人虽听不大懂那些拽文的官话,但要紧处却听得明明白白。
圣旨上说贾赦和昭德帝驾崩一事有涉,但他如今不知所踪,其罪当由妻儿代领。而赵姨娘母子则出首佐证,供出王夫人和贾政隐瞒了贾珠生讯,冒领功勋,乃欺君之罪。贾珠之妻及其嗣子则无辜被骗,着其领回本房家财。
戴权宣旨完毕,便笑着道:“诸位请吧。”
屋外官兵便提刀上前,给邢王二位夫人戴上了枷锁,拉着往外走去。
院里站着的贾环觑着眼儿瞧见了一旁跪着垂泪的王熙凤,出声道:“还有她!她也知道我珠大哥的事,还有,她办下的坏事更多,手里人命官司都有,公公千万莫漏下她去!”
王熙凤闻言抬头怒视着贾环,冷声骂道:“吃里扒外的畜生!”
贾环与她目光相接,先是习惯性缩了脖子,但随即又梗了脖颈叫道:“呸!你还当你是琏二奶奶呢!你这个毒妇!小爷我再不怕你。”
戴权笑着挥了挥手,官兵便上前来,将王熙凤也押了起来。
“不,我是国公夫人,你们怎么敢?你们!”
邢夫人先前被吓呆了,她没想到会降罪到自己头上,呆呆被押解着往外走去,此时却回过神来,便强自挣扎起来。
戴权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便有兵卒过去拿破布堵住了邢夫人的嘴,将她按得低头弯腰说不出话来。
鸳鸯在一旁看着,想起邢夫人方才还骄横骂自己要被人绑了去卖,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不过她见众人性命无忧,也只得听贾母的话,不愿强出头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
平儿见王熙凤被押下,便心里油煎一般,待要追过去,但又想着若自己也被关了进去,那谁在外间替王熙凤和贾琏奔走转圜?
“小红也不知靠不靠得住。二奶奶,你等着平儿。总之,咱们生死在一处!”
平儿抬头对着王熙凤的背影喊着,王熙凤无法转身,只来得及重重点了点头,便被官兵拖着带了下去。
“好丫头!只是,你还是现顾着自身吧。”
戴权在一旁笑了笑,便让在一旁,任由一队官兵上前来,将此间的丫头婆子都拿一根粗麻绳绑成一串,暂时带到了一旁的下人房看管了起来。
“你过来。帮着对对人头花名册。”
贾环应声过来,拿着府里的下人名册,跟着官兵一个个对了起来。
“荣国府共有在册家奴三百一十六人,除去金陵老宅四十七口,及逃了的贾宝玉等人,现只拿下百余人,可见这些人最是贼滑且胆大包天,竟敢私自逃窜!”
贾环站在屋外,冲屋里的戴权等人躬着身子愤愤说着,竟似在说别人家一般。
一个小太监撇了撇嘴,对戴权小声嘟囔道:“干爹,这环三爷莫非是他姨娘偷人养下的?不然如何能恨自家骨肉恨到这般田地?”
戴权小声呵呵笑道:“你懂什么,正是一家子骨肉恨起来才能切肤彻骨!这京城里哪家高门大户里没有环三爷这般俊杰?平日里瞧着越不成个人,这时候越能抖威风。呵,带头作践起自己家人来,数他们最能耐。”
外头官兵听了贾环的回报,过来请戴权的示下。
“我哪里耐烦理这些个猫儿狗儿的闲事,你们瞧着办吧。该去哪里捉逃奴,你们跟着环三爷去便是了。太后老人家这会子想必已歇下了,咱们也回吧。”
戴权说着话就要回宫去,领头的官兵忙问:“旁人皆好说,里头那位躺着的老太太该如何理会?”
“嗯。”
戴权瞧了一眼里间微弱的灯烛,摇了摇头道:“都病得如此了,还能如何理会?太后有言在先,史氏虽罪大恶极,但念在逝去的老荣国公匡扶社稷已,居功甚伟,是以只捋了她的超品诰命,贬为庶人也就是了。”
官兵闻言点头称是,随即又犯难道:“这些人犯押回府衙后,此处府邸亦要收回,恐怕,里头的老太太是要被撵出去的。”
戴权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唉,还是古话说得好,这人生难受老来贫。人都说贾家老太君是京城第一有福之人,依我看,临老临老落了个树倒猢狲散,这福字却是当不得的!”
他说着话晃着头,悠哉悠哉带着人走了。
见戴权走了,官兵也各司其职,超检财物的,点验人口的,张贴封条的,四处分散着忙活了起来,贾环带了一队人就往后街奔去,一心要把素日里“瞧不起”他的那些狗奴们都挨个抓来,也好像官爷卖乖讨好。
贾环为何又去而复返,在这刀口上舔血喝?说起来,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