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看着他的眼睛,瞧见了满目的担心,心里明白他不是怕被打被杀,他是怕自己又跌回那个黑暗的泥沼,再也爬不出来。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这世界想要再次把我的骨头碾碎,却没那么容易了。我不是真的才十几岁,更不会再次脆弱到无法承担失去。不一样,我不一样了。”
比尔“嗯”了一声,却仍旧用**的蓝眼睛温柔地望着鸳鸯,小声道:“可我还是担心你。”
鸳鸯笑了笑道:“一切杀不死我的,只能令我更强壮。相信我,比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想什么《红楼梦》的悲与美,这是我生存的世界,这里有我刻骨铭心爱着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伤害这个世界和这里的人!”
“偶买糕的!我简直要爱死这样的邦妮了!我要哭了,该死的……”
本森从门口蹦进来,一边夸张得扇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冲鸳鸯挤眉弄眼。
翔哥儿在床上嘘声道:“小声些,莫吵醒我姆妈……”
鸳鸯扭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姆妈,刚被本森稍稍冲淡的深重悲愤重卷而来,叫她的目光再次锐利坚定了起来。
……
贾敬和贾珍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撤回目光,低头不语。
屋内坐着的另外两人则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这两人,一个是敬大夫人的娘家兄弟,一个则是任氏的兄弟。
敬大夫人和任氏一前一后撒手人寰的丧报已经送到了各家亲朋府上。
东府对外的说辞却是:敬大夫人难产而亡。珍大奶奶孝心可嘉,一时太过悲痛,以致血不归经,引发心悸之病,竟也随着婆婆去了。
外间众人虽有疑惑,但也只是略议论了几句,到底还是惋惜赞叹的多。
只贾珍的外家与妻族,却是无法轻易糊弄过去的。
敬大夫人的兄弟今日和任家大爷同来,便是要“讨个公道”的。
只是贾敬父子俩没有想到,他们的“公道”不是追查自己姐妹的死因,揪出元凶,而是让贾敬将宁国公之爵尽快让与贾珍。
贾敬准备好的数种说辞皆咽回了腹中,他甚至都想好了,若妻舅定要报官,他便抖出妻子和贾赦的丑事来压服他。
至于任氏的娘家,原也不甚显赫,即便他们要闹,恐也闹不起来。
贾敬低头冷笑了一下,他笑自己竟还对人心抱有善测。
他此番算计地周全,难道旁人都是傻子,都不会算计吗?
这两家自是也想明白了,与其同宁国府闹翻,倒不如以此为要挟,多寻些好处才是。
敬大夫人一去,她娘家同国公府最强的纽带便只系在了贾珍一人身上。
若贾敬日后再续弦,即便新夫人家境再低微,人才再末流,那也是鸠占鹊巢,久而久之,若再得了儿子,必会分了贾珍应得之物。
贾珍占得少了,于敬大夫人娘家又有何益?
若新夫人再是个手腕高明的,挑拨得贾敬和原配妻族生分,甚至反目成仇,那更是有害无益。
敬大夫人的哥哥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自想着不若趁着此机,快刀斩乱麻,且一把手将牌都码给外甥。
贾珍总要领他这个母舅的情,日后,又岂有不向他报恩之时?
至于任氏的兄弟便更能得着大便宜了。
贾珍若现在袭了爵,定会为他死去的姐姐请封诰命,一等国公嫡妻最少也是一品诰命夫人。
如此一来,任氏哀荣盛极,而任府出了位一品夫人的姑奶奶,也会盛极一时,至少现今府里的几个孩子在婚嫁一事上便容易多了。
“敬兄,我们所请之事,你意下如何?”
敬大夫人的哥哥放下茶杯,催了贾敬一声。
贾敬叹道:“纵大舅不说,我也正有此意。你们知道,我素性醉心玄学,对红尘中事早已了无意兴。拙荆与儿妇双双仙去,更是叫我痛彻心扉。悦生乐死,虽乃道家真意,但我道教别有洞天福地,却是求长生,逆天为的。我又哪里敢叫这俗名庶务羁绊了求道之心?明日我便上呈礼部,自行归入道门,将这俗物留与珍儿,我也好寻得真清静、大自在。”
贾珍的舅舅与妻兄听了,皆赞叹贾敬乃“真人”。
贾敬心中愈发得意欢喜。
杀妻乃是从心而为,弃爵亦是向道之证,贾敬只觉得自己自此才果真入了正道。
他想起自己将那一小勺晒干的白果绿胚磨成的粉末,混进风雨梅子里时的心情,正像此时一般,愉悦欢畅之极。
那包粉末在贾敬怀中已经藏了良久,他之前虽然假意将敬大夫人接回了府,却苦于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投毒。
直到那日族中贾璜的夫人璜大奶奶过府来请安,说起旧年间被他撵回金陵去的金家后人又回了京城,还得了老太太的赏识,出入都跟着主子,好不威风。
璜大奶奶便哭诉道:“当年是大老爷出面替咱们撵了他一家,现今他们又回来抖威风,哪里是打了我们的脸,这竟是不将大老爷放在眼里了。”
贾敬原本还想说自己修道之人,早就不理这些俗事,但见璜大奶奶如此说,又想起昔年自己得过她娘家许多孝敬,便发话道:“如此,便再撵他们一回又值得什么。”
璜大奶奶得了这话,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敬大夫人在她走后,却蹙眉对贾敬道:“璜儿家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为个虚头巴脑的脸面。那金家不说别人,就是鸳鸯那孩子便是个好的。前些日子见我不思饮食,她还特意送了罐风雨梅子来。西府老太太又极疼她。老爷还是别信璜儿媳妇的话,看惹得老太太不喜,”
“风雨梅子”,贾敬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便笑逐颜开对敬大夫人连连点头。
……
这些日子,鸳鸯虽一心守着自己姆妈,但身边有鹦哥这个耳报神,倒也陆续听闻东府二位夫人、奶奶的丧礼极其体面,也得知贾敬彻底入了道门,已将爵位传给了贾珍。
至于艰难活下来的惜春,贾敬言其不祥,想要送她去水月庵“杀孽”。
贾珍虽不言语,心中却也不喜这个妹妹夺了自己母亲和妻子的性命,竟也不欲阻止。
贾母听说了,连声斥他们狠心荒唐,叫人将孩子抱了过来,给她取了个“惜”字,叫惜春和迎春、探春一处好生养着。
贾敬却更加断定贾母正是知道此婴乃其亲孙女,这才抱去养着。
鸳鸯静静听着、看着这一切,她没有傻到去报官,也没有傻到即刻掂刀去砍了贾敬。
她只是站在贾母面前,向她道:“老太太,我想明白了。在金陵时,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