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受命描画大观园全景,这日贾母便聚集众人鉴赏惜春画作进展,又借着元春晋封之喜,一家子很是热闹了一天。
邢夫人在一旁瞧着惜春被众人夸赞画工,想起日前撞见惜春画敬大夫人遗像一事,不免心内暗气,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四丫头平日里腼腆惯了,见了人也不叫,倒不想是个内秀的。“
惜春听了这话,小脸儿拉了下来,但她不便对长辈反驳什么,只拿眼去看贾母。
贾母笑道:“四丫头何时见了人不叫了?我瞧着四丫头是个识礼的,她若哪会子不叫人,必是守着礼,遇见了那不好出声的场合了。“
惜春笑了笑,朝贾母道:“还是老太太最懂侄孙女儿。“
邢夫人眨了眨眼道:“并非说四丫头不识礼,只是前日里瞧见她在园子里画美人,我在后头叫了她一声,倒吓得她手下一顿,坏了一张好画。我那陪房王家的多嘴说了几句话,倒惹了四丫头不快,也不吭声,扭脸就走了。我在后头便想,这女孩子学文习画到底都是小事,只别痴迷太甚,反移了本性才是。“
惜春听见这话,顿时满面通红,因为涉及亡母名节也不好解释当日情景,又不便顶撞邢夫人,只得忍气吞声点头道:“那日,是侄女失礼了。“
贾母见惜春认了错,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黛玉在一旁瞧着,便过去拉着惜春向邢夫人道:“大伯母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凡痴迷书画之人,皆多有异人之处。非如此,不可领略丹青方寸之妙矣。想来,那日惜春妹妹并非失礼,不过是痴了,忘了,一时入了大境界而已。“
众人听了,皆道黛玉这话有理,惜春暗暗捏了捏黛玉的手,冲她笑了笑。
邢夫人闻言看了看贾母,并不敢去教训黛玉,反对一旁站着微笑的迎春道:“你这孩子也跟着傻乐?你不比你四妹妹,你最是个无才无能的,倒好好听我的劝,做好女儿家的本分才是呢。“
迎春无故挨了顿教训,顿时低下头,只脸上却仍旧淡淡的,也不承训,也不反驳,只不言语。
邢夫人心里暗骂她“三针扎不出个屁来“,脸上却笑着看向惜春和黛玉。
众人不是听不懂,便是装作听不懂,一时无人说话。
贾母待要招手叫迎春过来,凤姐儿便先一步过去,挽着迎春的手道:“二妹妹,快过来,前儿你二哥哥得了本极好的棋谱,改日我叫平儿给你送去。“
迎春点头谢过,跟着凤姐儿去了宝钗和探春身边,品评起了惜春的画作。
邢夫人气得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还要再说什么,王夫人那边便道:“前头厅里的酒摆好了,老太太还请入席。“
贾母便笑呵呵带着一众人吃酒去了。
到了晚间,邢夫人便装了一肚子气,边往家走边冲自己陪房王善保家的发着火:“哪里来的野种还不知呢,也值得一家子这般捧着?林姐儿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们那精似猴儿的二奶奶也装不知道,倒在我跟前装痴卖傻!“
“二奶奶惯是雀儿拣着望处飞,凡老太太爱的,她哪有不爱的?只我今日冷眼瞧去,二奶奶除了一味势力,更可恨处却是低看了太太您,对您一丝敬意也没有。“
王善保家的撇嘴说道。
邢夫人冷哼了一声,抬头道:“这倒是你不敬了,她再如何厉害,也不敢不敬我这个长辈。“
王善保家的啧了一声,近前道:“太太如何不信?若说宝玉和林姐儿这二位,二奶奶整日里围着他们转,也便罢了,谁不知道,那是二房今后正经的当家人。便是三小姐,因她人才出众,老太太和那边太太都爱她,二奶奶跟着浮上水去,也是有的。可是四小姐和咱们二小姐是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物儿,咱们二奶奶那么个眼里有水儿,心里有谱儿的当家奶奶,今日怎就和太太打着别扭,一意护着她们了?还不是她心里眼里没有太太,随心任性使出来的做派嘛。“
邢夫人听了这话,顿住脚步,气得骂道:“她别兴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才是她正经婆婆,整日里倒会贴着给人家做管家媳妇。“
“太太再不必为这个恼。要我说,二奶奶不过面上精,二房给个棒槌,她竟认真(针)了。待来日宝玉和林姐儿成婚,哪里还有她掌家的地方?“
王善保家的笑着说道。
邢夫人拧眉想了想,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
然后她又一拍手,一脸释然道:“怪道呢!我说她怎么不听她亲姑姑的,撇下自己的姑表姊妹宝丫头,倒一味撮合宝玉和林姐儿。想来,她便是拿定了主意,明白那林姐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身子又娇贵,便是成亲后,整日诗啊干啊的,又哪里耐烦管家理事。纵她愿意,老太太也不会叫她累着。说不得,二房还是你们二奶奶的。“
邢夫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有理。
王善保家的听了,不免气愤道:“还是太太想得明白。我说二奶奶怎不把太太放在眼里,敢情,她便早打算好了,纵老太太百年后,她靠着二房,也是一样的当家理事。哼,她想得美!那宝玉的姻缘究竟落在何处,还未必呢。“
邢夫人撇了撇嘴道:“凭他落在何处,和咱们也没瓜葛。顶多,也就是把琏哥儿媳妇退回到咱们房里罢了,倒整日在我跟前碍眼,又有何益?“
王善保家的眼珠子一转,笑道:“宝玉是个香饽饽,那房里和老太太都争成乌眼鸡了。咱们何不裹乱也摸一把鱼,说不得,香饽饽就落咱们手里也未必。“
邢夫人斜眼儿道:“什么意思?“
……
过了几日,凤姐儿向贾母道,她住在金陵老家的兄弟王仁要进京来了,邢夫人听了忙向贾母道,她金陵的娘家兄弟一家三口也要和王仁搭伴儿进京探亲,到时,恐怕会在家里叨扰几日。
贾母听了便随口问了几句,得知邢夫人兄弟只有一女,名邢岫烟。
邢夫人又笑说,到时候让贾母瞧瞧那孩子,若觉得好,便叫她和迎春一处,也在大观园住着便是了。
贾母听了,点了点头。
一旁王夫人想说宝玉也在园子里住着,恐怕不妥,但见贾母不以为意,便也不好开口。
只是她回去后,左思右想,都觉得邢夫人此举似是别有深意。王夫人叫了凤姐儿来问,凤姐儿只道,王仁信里也未提及邢家一事,想来,是那邢家听说了,便等出发前儿才贴着王仁的船一处来了,倒能省下不少盘缠。
薛姨妈过来听说了,便道,正好她那里也有亲戚来,到时候,不如叫那孩子也住进园子里,倒不怕邢家小姐显得突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