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4)
四
好在大林事先把一些装备放在了0室。张冰毅随身带了一枚墨鬼喧天,又将金丝准备好。这便离开0房间,向着楼走去。
天罗地网之术,不同的人施展,效果也大为不同。墨尚霜禀性端正,天罗地网便也正正方方交织成网,分散空间;张冰毅使用金丝灵活多变,天罗地网之中多有活扣,以便随时变换。而初入二楼走廊,远观田海康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便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田海康的天罗地网乍一看毫无规律可言,这和他不守规矩的性格有关,但即便是杂乱分散着的金丝网,却在万般凌乱中,交织着如行军布阵般的杀气。
这个局,一般人怕是入都不敢入。
单位面积所编织的金丝网,密度越大,则压强越小,仅束缚而不杀生。减少网格密度,则压强变大,天罗地网便化身为千刀万剐,切割所困之人的肌肤。
张冰毅的五感远胜于常人,复杂的金丝纵横交错,他仍可以用视线抽丝剥茧,找到源头。
凌乱只是假象,逐渐便看出,这是大巧若拙——一旦进入到金丝的范围内,金丝便会把侵入者卷入天罗地网中央,将人束缚,随之一道道丝刃会像刀斧手般将所缚之人分尸成无数块儿。
攻守兼备的天罗地网,融合了墨家的守式及嚣器门的机关触发。作为原墨家弟子,田海康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冰毅却漠视那种青出于蓝。
墨尚霜在他面前施展过一次天罗地网,他就可以化为己用。破家这种学习吸收的能力,远非常人可比。如今,他加入墨家已有近两月,这么多天的墨家弟子,自然不是白当的。
嚣器门庶出于墨家,拜祖师鲁班为宗,是因为其善于创造。但墨家本性守旧,这才造成嚣器门另起炉灶,别开一支。但归根结底,墨家机关术毕竟传承了千百年,加之墨名不再墨守成规,与时俱进,如今的墨家推陈出新的东西,嚣器门却也小瞧不得。
数天前,与亮杀门大暑一战,张冰毅便发现,嚣器门为其打造的离火瞬刃,正是金丝的克星——再怎么构思复杂的天罗地网,在高温氢氧焰的作用下,皆会化作一道道飞絮。
归入墨家后,张冰毅便私自研制出了一种飞镖,其内侧是氢氧液混合的压缩盒,飞镖外侧则是数枚喷射小口,一旦飞镖出手,喷射小口便会向外喷射出高温氢氧焰,飞镖在氢氧焰的旋转作用下,会浮空盘旋运动,而转动的氢氧焰可以轻松将所触及到的物体切割。
准备掷出离火飞镖时,张冰毅向前走了一步。脚掌刚触地,他便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大理石走廊由无数方形石砖拼接,张冰毅没料到,原来田海康的天罗地网还做了暗线。沿着石砖接缝纵横交错着许多金丝,在缝隙的掩盖下,根本看不出来。
这些金丝若是通电,便会在地板形成电场,一旦跨进去,便会在两脚之间形成跨步电压,使人触电。此外,即便投掷离火飞镖,破了空间内的天罗地网,这些埋藏在砖缝中的金丝亦可从缝中升起,形成新网。
不愧是墨尚霜的师兄,若不是他及早发觉,只需再向前走一步,就必定触电,同时,也将迈入暗藏的金丝网中。
离火飞镖可以破去明面上的金丝,地下暗藏着的可要怎么破?思索间,田海康缓缓睁眼,望着走廊尽头正欲跨入地网的一身侍者打扮的张冰毅,正色道:“跟你们老板说过了,二层谁也不许接近。你再向前走一步,便立即没命,快回去。”
张冰毅赶忙收回脚,望着田海康,笑道:“先生,可你坐在地上,不凉么?”
“问那么多……你是盗门的?”田海康终于看出了些什么,冷冷道,“看在联盟的份上,嚣器门的事儿,盗门别管。”
“哦?可是黑羽要的秘密,就在里边。你又不是墨家的,公然阻挠盗门的好事儿……这可交代不过去。”
“快滚,这里没你们想要的秘密!”田海康震怒之下,挥手一掷,一枚金属小球便飞了过来。
墨鬼喧天?不对,凝神望着那枚飞来的小球,张冰毅不敢大意,却也不能后退,侧身越过向前单脚跳了几下,躲过那小球。只听身后一阵嗡鸣,那小球向四面八方喷射出音波,虽然与他已有数米远的距离,但音波冲击造成的风压,仍推着张冰毅又向前单脚跳了好几步,这才卸下所有力道。
张冰毅金鸡独立地站在一块地砖中央,心有余悸。他改造了离火飞镖,而田海康也改造了墨鬼喧天。
“无知。”田海康冷哼道,“我念在联盟之情,不欲伤你性命,你却不退反进,自投罗网!”
张冰毅独脚站立,保持着平衡。他明白,两只脚同时着地,就会形成跨步电压而触电。即便是不落脚,也已入了田海康的天罗地网之中。
需同时破除天网和地网才行。
不等张冰毅再思考,数道金丝已经向他围来。张冰毅像跳格子般躲过脚下的缠丝,扬手一掷,离火飞镖喷出氢氧焰旋转着飞了出去。
氢氧焰肆虐地切割着天网,减缓了金丝缠缚的压力。但由于地下电网的缘故,张冰毅只能一只脚着地,行动也受到限制,凭借着眼疾耳聪,总算勉强不被束缚切割。
“小小盗门何时有这种宝物?地线尚未通电,你竟然能看出,难道盗门如今也……”田海康说着,牵动金丝,改变进击方向,企图用网将离火飞镖击落。只是再精密的网,一接触高速旋转的离火飞镖表面,即刻化作金丝飞絮。
“离火飞镖可不只能破你天网。你想通电,不妨试试看啊。”张冰毅眯起眼,手中数根金丝猛然一弹,正击中离火飞镖镖盘中心,飞镖便在半空打着旋飞至走廊天花板,田海康一愣,随即叫道:“不好!”
此时却为时已晚。酒店走廊配备火警喷头,一旦感受到附近灼热的高温,便会立即洒水灭火。近距离接触火警器,氢氧焰三千度的高温瞬间引得整个走廊顶部向下喷水,宛如倾盆大雨瞬间浸透了地面。
田海康此时如何还敢给地线通电?他自己如今就坐在水中!
“呵,墨家术技不能与时俱进,便是盗门小贼都有了破解之法。当年我劝师父创新进取,他顽固不化,这才让尔等小贼骑到了头上!我想尽办法将天罗地网改进至此,却也还是被你破去。罢了,索性抛去不用,便让你见识下真东西!”说着,从衣兜中夹出两枚小球。
“抛去墨家的东西不用?呵呵。你加入嚣器门才是真正闭门造车了吧。墨家低调保守,也难怪你不知道墨鬼喧天。你觉得这音波爆裂球是你发明出来的,却仍逃不过墨家的传统。”张冰毅也摸出一枚小球,相较田海康指缝中夹的那两枚,大上一些。
单位体积下,墨鬼喧天发射的声波集中一个方向,而田海康的音波爆裂球则把是音波球形扩散。这样,便不难看出,音波爆裂球伤害的面积广,威力不集中,如果不是近距离下,很难造成大伤害。
而墨鬼喧天,作为墨家禁忌,一方面是因为墨家低调,不予宣扬,只是将此技术提供给国家,用于新式战斗机的使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其威力巨大,顷刻间便能震碎心魂,这与墨家守而不杀的意念不符。
田海康掷出小球的那一刹那,有些诧异。他并不知道张冰毅手中握着的是什么物件,直至音波爆裂球跟墨鬼喧天撞击在一起的那一瞬间。
“嗡”的一声,一道横向龙卷斜着轰击出去,将两枚音波爆裂球轰到了50房间的房门上。
巨大的声波如同气锤般砸上房门,又随着音波爆裂球接连爆裂,房间的门被轰开。
张冰毅趁着田海康尚在惊诧,飞身进了门。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后悔了。
有一枚摄像头,是正对着房间的。这空空的房间没有任何犄角旮旯,走廊外正对门的摄像头,完全可以一览无余。
坐在房间中央的,正是墨名。
年过花甲的他,怀中躺着的是一丝不挂、未满二十岁的少女——韩烟。
墨名绝非淫邪之人。而曝光出的这一幕,却让人解释不清。
果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张冰毅心中苦笑着关上了房门。
几个月前,他盗取湖北省博物馆越王勾践剑简介牌时,戏耍了赵馆长,让赵馆长和半裸的墨尚霜同处一室,被警察逮了个正着,使其背负了一个金屋藏娇的不白之冤。
记得那个房间,便是他刻意安排的50房间。
如今,墨名和赤裸的韩烟也共处50房间,便不是玩笑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参与此事的策划者,有儒家,有柳门。
儒家通过媒体,挑拨嚣器门与墨家关系,致使墨家产业受损,只是为了引他入局。柳门的消息总是含糊不清,又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黑羽,更是让他步步深入。
香港商会上,各界媒体早有记录,他张冰毅是安保龙头老大墨总的亲信。各界媒体也早有记录,香港商会上,十九岁的韩烟不停地向墨总敬酒,而遭到婉拒。
如今,墨总亲信闯入房门,看到老总抱着裸身少女。明天各大版块,头版头条,恐怕刚过完六十大寿的墨家巨子半生名誉,将要毁于一旦了。
而那也仅仅是商界身份受辱。江湖之中,墨、法两家刚刚结盟,墨家老爷子便“为老不尊”地准备和法家长老之女“亲上加亲”……恐怕隔阂也就此产生了。
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做局者,需入局,又需出局。入局,深入其境,方可探查细节;出局,旁观者清,以便俯瞰宏观。
古有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便是提醒后人,做大事者,万不可忽略细节。千因万果,瞬息万变,机关算尽,哪怕算失一个细节,便功亏一篑;而满盘棋子,一子落错,亦将全盘皆输。
好毒辣的一招。可是柳门为何突然生变呢……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呢。
张冰毅闭目思索,睁眼间,目光投掷在韩烟脸上。
“她中了蛊门鬼降。我若不用墨家明鬼之法替她祛除,恐怕……”墨名苦笑着用床单掩盖住韩烟的身子。
好深的一枚棋子。张冰毅恍然大悟。之前他还不解为何柳门突然生变,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久前,韩烟随他去救柳夜姑娘,为了破解柳笑春的媚术,他让韩烟易容成自己的模样。
一来,韩烟出身法家,而柳门庶出于法家。媚术庶出于法家摄魂术,柳笑春的媚术对韩烟无效。最终,通过韩烟,柳笑春被众人擒获,送回了柳门。
放眼当今江湖,除了蛊门现任门主廖晴子独得鬼降之术,尚未闻其他人会。但传闻廖晴子和柳笑春曾有过一场赌约。
这么看来,不但韩烟中了鬼降,就连柳门现任大姐柳明月,也很可能被下降头了。
柳门一直以来都是张冰毅的耳目。当听到的、看到的都不再真切时,那便陷入迷局。只是,这暗藏棋子的手法,与他破家比肩,却又阴毒了许多。
难道说,贪狼星也现世了?
“柳门给出消息,引我来此。我唯恐墨家出了内奸,便故意以闭关为由,私下前来。明鬼之术乃我墨家机密,且行明鬼之法需裸身查蛊。深知此为陷阱,必有十面埋伏,却惜这丫头性命,唯有嘱托海康为我守阵。不料,还是被你攻入。”墨名苦笑道,“儒家之计,无所不用其极。这一局,墨家输了。”
张冰毅却不气恼,反而安慰道:“事间本无常胜事,便是当年西蜀诸葛,算错了一招,误失了街亭,使得满盘棋局败落。如今败了一局而已,师父您老人家,却是最看不上名声的吧。”
“哪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墨家守心守意,便也任由那些舆论说去吧。”
张冰毅将门打开,田海康正杵在门外,他还不知事情重大。眼见墨名安然无事,这才放了心。这一役,原先的自负都被淋了个干净。
叛走师门这么多年,的确如同张冰毅所说,借口墨家不能创新,实是自己闭门造车,花了多年工夫,创出音波爆裂球,却依然逃不过墨家本源。兴许,墨家守的,并非顽固不化,而是与世无争?
“海康,回来吧。墨家今后一段日子,会挺不好过的。”墨名朝他微笑点了点头,“这位不是敌人,他是你新入门的师弟。”
原来,自己是被新入门的师弟打败了啊。这更让田海康羞愧难当,想起叛走当年所说的话,很是后悔,明明是自己年少无知,却埋怨墨家不懂与时俱进,实在是……
张冰毅看了看田海康,又望了望墨名。想起离开墨家到河南之前,墨名说过的一句话:守的不是思想,便也不必去争,独善其身便好。
独善其身时,又何处不被他人改变着呢?墨鬼喧天,便是在田海康叛走后才创出的墨家秘技。至于儒家的伎俩……
张冰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贪狼何时能赢过破军了?
尾声
柳门之中,有人传报:“大姐,收到那段录像了。墨名抱着韩烟,这视频,明天一定上头版头条。”
柳门大姐拨着青丝,幽幽道:“真想看看,那坏到出水儿的小子,看见自己师父抱着个黄花丫头时,是怎样的表情呢。”
柳夜越发感觉,眼前这人不是大姐柳明月。虽然脸是一张模子下的脸,但音容笑貌却决然不同。
她默不作声,心底生疑时,大姐却转过身来,眨着眼睛望着她:“儒家要墨家和法家丢丑,却也选错了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那坏小子入了局。破家?哈哈,那坏小子是破家的。既然是破家,又哪有破不了的局呢?”
其后的数日,媒体渲染炒作,一向在外界温文儒雅、慈眉善目的墨名,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头浪尖上。面对评论人无数猜测、臆断和中伤,墨名如同人间蒸发,对此不作出任何回应。
其实,他还是如同往常,坐在巨子殿中喝茶,只是不再看报纸。
各种新闻所暗藏着的,是百家间的明争暗斗。如今,儒家的拳头一次次攻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上了头版头条。
茶杯端得依然平稳,张冰毅却拿着一份报纸,进了巨子殿。
“师父,不看报了么?”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可是你说的。”
“那看看这个吧。”
巨子接过报纸,头版头条赫然让他想笑。
东方电影制片公司近期回应,知名企业家墨名不雅视频乃是拍摄电影剧情中的剪辑部分。墨名作为该电影的独家投资方,在电影中扮演一位目盲老者,电影尚在如火如荼的拍摄中。网络流传的各种报道,乃是造谣,东方电影制片公司将对造谣者采取法律手段,捍卫名誉尊严。
“你是怎么想到的?”墨名放下报纸,仍是忍不住想笑。
“尚霜把我和海康打斗的摄像也记录下来了。一个走廊,五枚墨家生产的摄像系统,恐怕其清晰程度,加点后期,再加上你两位徒弟的华丽打斗,也跟拍电影相差不远了。
“儒家断章取义,却不料我手中有完整视频。他们可以凭借一段十三秒的视频臆断猜测,我就可以凭借几分钟的武打镜头进行剪辑、添加对白。他们爆‘真相’,我就让他们的‘真相’不攻自破。师父,重点,看重点。你忍辱负重,不累的么?”说着,张冰毅指着头版最后一行“法律”二字。
“你是说……”
“被骗了入局,又挨揍了好几天,怎么也得揍回去了。以您的身份,被如此污蔑了一番。辟谣之后,也该跟法家商量一下,灭一灭媒体舆论的嚣张气焰了。”
张冰毅说完,不禁又陷入了沉思。贪狼现世,如今身在何处?他暗自握了握拳头,眼中流露出难以捉摸的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