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孝康王府。西园里的一间厢房之中,小轩窗前梳妆罢。师晴晴手托香腮,依在桌上,望着窗外园中的如画景致,明媚的晨光照的叶子绿汪汪的,晴晴正幽幽的出神。
回到阔别小十载的故乡,昔日的家,如今已然换了门匾,上面不再是以前的“师府”,晴晴自老家门前走过,不见了记忆里有些斑驳的大门。晚上坐在秦淮河上的小船上,挪到篷沿,偎在娘亲身上,而娘亲倚在爹身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听着兰浆摇水的汩汩之声,看着秦淮河上的点点船灯,红的绿的,映得秦淮河水如同美酒一般,时而传来几声清婉的曼歌,悠扬的长笛,醉人的古琴……如今独乘舟,夜风空寂寥,耳边已没有爹娘的话语。那时候娘很年轻,很美丽,来家里做客的人,爹的同僚也好,风流文人也罢,见了娘亲,无一不夸赞娘亲美貌,娘亲听了浅浅的笑,比怒放牡丹花还好看。
想起这些,师晴晴愁意满怀,正觉孤苦无依之时,忽地想起一人,嘴角浮起一丝弯弯的浅笑。素手下压着一张宣纸,拿起湖笔,娟秀的蝇头小楷在纸上轻舞起来: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晴晴一笑倾天下,单于不思王昭君。
那夜初逢,极乐阁上,她唱了一首小曲,那人却在她耳边念了一首小诗,鼻息的热气,吹在耳朵上,耳垂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师晴晴眼中荡起几分光彩,又写了一首: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晴晴星沙弹箜篌……
看不出他没个正经样,对起对子,吟起诗来,也还像模像样。“人家弹的箜篌,哪有那般好……”师晴晴心里嘀咕了一句。
春意愁人,三月的柳絮飞出西园,飞出王府,却不知落到何处。
清明小雨,城外的小路有些泥泞,马车在路上缓缓徐行,有些颠簸,干爹说爹娘的坟在城外的梅花山上。冬日才见梅花开,如今光枝多沧桑,春天山花烂漫时,如油细雨沥沥下。
“爹、娘,女儿嫁了相公了……张郎待女儿很好。”晴晴在爹娘坟钱低声诉说着。
她将亵衣上缝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结婚证”。心中空乏之时,便拿出来瞧瞧,上面“张天凌”三个字笔力雄浑,潦草的如同醉酒后的剑客,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究竟是用什么笔写的。
屋外浇花的花丁不经意间瞧见了厢房里的小姐,她眼眸里如山泉的清澈,玉面上淡淡的笑意,满园艳丽的桃花顿时失了颜色。花丁失神的愣在那里,可怜那壶下的蔷薇花。
沿着西园的鹅软石铺成笑道往南而行,绕过几座假山,跨过一条活水,可见粉白的院墙上镂着一个拱门。门下而过,便到了南园,墙边的杏花开得正欢。
若说西园是一副深闺的清幽,那南园便尽显王府的富华,人工挖成的水潭上,竟有一座小小的画舫,光看四檐下的彩灯,便可想象夜里在船上对月小酌,醉出一两句诗文,是何等惬意。水潭岸边,亭台楼阁,勾心斗角,双臂尚不能合围的红漆巨柱,在东边一抹朝阳的光晕下,熠熠生辉。
南园孝康王书房之内,小柜子静静立在书桌前。孝康王靠在阔背大椅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却似累极了一般,声音竟有些嘶哑:“小柜子,在星沙之时,便有六弟的人前来收买你,对么?”
小柜子心中猛地一阵巨跳,直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子里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孝康王仍是闭着眼睛,道:“你看也未看,便烧了那封信笺,没令本王失望,本王没看错人。韩远山不会白死,本王已派人在绍兴给他立了衣冠冢。紫金十三卫既跟了本王,本王也决计不会叫人失望。”孝康王猛地拍了下书桌,额上的青筋暴起,震得连桌上的歙砚都跳了一跳。
小柜子虽没站在桌上,却也为之一震,小心翼翼的道:“老爷息怒。”
孝康王缓缓睁开眼睛,道:“罗萧安顿好了么?”
小柜子道:“如今是太子侍读。”
孝康王原本癫怒的脸色已然平静下来,此时竟有了一丝笑意,道:“王鸣究竟不敢拂了本王的面子。罗萧这等读书人,王朝内有得是,你可知我为何偏偏选中了他?”
小柜子道:“小的不敢揣测王爷的心事。”
孝康王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尽管说便是。”
小柜子始才道:“莫非是因为张公子?”
孝康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万里江山图,道:“不错,此人是天降星辰,是福星还是妖星,全看如何应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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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书院在孤山脚下。阳春三月,晴了几日,天气也有些微热了,吃过中饭,张白叫齐三叫来马车,在自家门口等着。未时前后,林月如顺道过来喊上张白,见张白已然雇好了马车,暗道这人想的还算周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相比之下,张白雇佣的车便显得简陋了点。钻过巷子,便上了大道,走了片刻,及至西湖,沿着西湖岸边走,过了断桥,当真是绿杨阴里白沙堤。白沙堤蜿蜒而去,连着孤山。不过多时,便到了西湖诗社。
所谓的西湖诗社,也不过是孤山下头的一个较大的庭院,倒是那招牌上的四个字,显出与众不同的气概来,此时朱门微开,门可罗雀。
像这种诗社,无非是诸多杭州才子才女消遣的地方,当年举办了首届赛事会,捧出了江南四大才子,可谓红极一时,虽说这天下人才辈出,但真正那种文采惊人的,却没几个。而有些真有才学的,或许不屑于赛诗会这种哗众取宠的做法。故而后来的赛诗会虽是热闹,却再没出先可比当年四大才子的读书人,赛诗会渐渐便也没落了,西湖诗社也开始走下坡路。
张白看着这略显破旧的西湖诗社,不禁有些失望。林月如瞧在眼里,也有些难为情,这西湖诗社可谓是她闲暇之时的唯一消打发时光的地方,林府虽不缺钱,但是林员外却没给她多少零用银,纵使她想出钱修葺一番,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叫那车夫等在外头,林月如对张白微微一笑,道:“张公子请跟我来吧。”
跟在林月如后面,瞧见她不经意之间露出的雪白的粉脖,张白心中阵阵悸动,差点给门槛绊得摔了一跤。
往前连冲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只差一点儿,就撞到林月如背上。林月如听到身后几声重重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只见一张男子的脸庞跟自己差了寸许,险些相触。心下一慌,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哪知又是一道门槛,绑着她脚后跟,林月如盈盈娇躯,眼看就要往后跌倒。
张白本想伸手扶住她,然而刹那之间,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当下缩手不动。
后脑磕着石板地,非死即伤,可不是闹着好玩的,林月如大骇之下,本能抓住张白的手,使劲一拉,这才勉强稳住。小脸吓得通红,左手拍着胸口,兀自惊魂未定,娇气直喘。
张白抬起右手,似笑非笑的道:“呃……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林小姐也晓得,张某是有了家室的人,且我那老婆比西施还漂亮。”
本来若是张白主动扶起林月如,还得费一番口舌,说明自己不是有意轻薄,乃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可如今是林月如主动拉了张白,像一般人,碰了美女玉手,也该躲到屋角偷乐了,偏偏张白还跟吃了亏一样,义正严词的自证清白。
林月如羞也不是,怒也不是,当真是苦笑不得,这人见自己就要跌倒,竟无动于衷,自己情急之下,下意识的拉了他糙手,他还说那些风凉话。林月如心中愤愤不平,急欲抽出小手,却发觉张白握着不放。
林月如心中五味杂陈,憋红着脸道:“你既嫌我,怎地不肯放手?”
张白见四下无人,适合调戏,笑道:“我本想放,但听林小姐的口气,分明是不想张某放开,我这人随波逐流,向来迁就别人习惯了,便顺你意思罢。”
林月如仔细揣摩张白这句话,想起自己说的那句,“你既嫌弃,怎的不放手?”的确有些歧义,也没他法子,啐道:“我想放了,你怎地还不松手。”
张白捏了捏她掌心,道:“不错,但眼下张某不想放了,你看如何是好?”
林月如显是没料到张白如此大胆,以往那些追求者,哪个忌惮自己家世,对自己皆是敬重的很,出言不敢带半分半毫的冒犯。如今张白何止是嘴上调戏,还动起手来了。林月如慌张失措,怒意萌生,道:“你这无耻登徒子!”扬起左手,扇向张白脸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