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虎与冯天宇终于滚落车下,火车风驰电掣飞驰,呼啸而走,转眼就将二人抛下,二人躺在铁轨之侧,身形越来越小,哪里还能追上这列火车。
朝阳从天地之交缓缓升起,带出温和晨光,射在疾飞唐刀之上,映出一抹绚烂光晕,夹着尖啸风声直向宁海筝咽喉飞去。宁海筝此时穴道被封,身子被制,动弹不得,根本无处躲避,转眼唐刀距喉间已不到半尺,不愿再看,凄然闭眼。
陆云一看的真切,却没想到冯天宇凌空的奋力一掷,会不小心招呼到宁海筝身上。唐刀之锋犀利异常,来势甚急,自然不能用手去抓,不然定会五指齐断。电光火石之间,陆云一拉着宁海筝向后一扯,二人同时仰倒,唐刀擦着宁海筝面皮飞过,只差了半寸,去势不竭,斜钉在远处车顶之上,刀身颤动,嗡嗡作响。刀锋明澈,映着远处朝霞,化作一片清芒。
两人才躺倒在车厢之顶,一躺之势太急,“嘭”的一下,陆云一后脑被撞得生疼,眼冒金星之间,暗道一声:“好险。”
关虎那唐刀不是凡物,刀气侵人,从面前飞过,宁海筝脸上尚余微微寒意。方才凶险异常,吁了口气,仍是心有余悸。渐渐回过神来,身后柔软,自己半个身子正压在陆云一身上。
陆云一揉了揉后脑勺,肩头的枪伤一撞震动之下,火辣辣的作痛,肩膀微动,发觉宁海筝半躺在自己怀里,头正枕在自己受伤臂上。
两人同时侧头看向对方,目光一触,又赶紧把脸别向一边。挨的如此之近,宁海筝感觉到身侧陆云一传来的阵阵热意,甚至还能听到他心跳之声,心中烦乱,俏脸一红,觉得如此大大不妥,自己怎么能躺在这小贼怀里。可穴道被制,难以起身,咬了咬嘴唇,道:“你……你把我穴道解开,让我起来。”
陆云一一晚上奔波不息,疲累之极,一旦躺下,便不想再起来。刚才只为救人,没有多想。这时宁海筝倚在自己胸前,怀里身子柔软,几缕乌发散进自己脖颈之间,口鼻之处,似痒非痒,夹着海腥味似乎还能闻到淡淡香气,很是受用,心海泛起一丝异样波澜。听她让自己解开穴道,心想:“你花样多得很,现在解开穴道,我可再没有力气跟你周旋。”冷冷道:“不行。”语气干硬,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宁海筝不知他是这担心自己解穴之后脱出控制,以为是故意想让自己在他胸口多躺一会儿,心中既羞又恼,道:“陆云一,臭小贼,你混蛋……”
陆云一感到左边胸口一阵湿热,只怕是宁海筝背后伤口绽破,又渗出血来,老是这么压在自己身上,只怕不利愈合。眼看着火车反正就这么大,也不怕她跑到哪去。说道:“怎么老说我混蛋,刚刚可是我救了你。还压在我身上,压死我了,沉的跟狗熊一样。”说着,一手撑起宁海筝,扶她坐好,解开了她被封穴道,自己坐在一边,紧紧看住。
宁海筝没想到陆云一会扶自己起来,又解开了穴道,原本准备好继续骂他的词句就不好再出口,道:“救我又怎么样,你不抓我,又怎么会救我。反正,你就是混蛋……”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你才跟狗熊一样,人家哪有那么重。”女孩看重身材相貌,听陆云一说她像狗熊,心中不忿,最后这句话,是无论如何要说出来的。说完眉头微皱,轻轻咬了咬柔唇,显然背后伤口也甚是疼痛。
陆云一不再理她,想去查看肩头伤口,可那枪伤位置太过凑巧,试了几次,无论如何都难以看到,伸手也触摸不及,心中暗骂,便不再管它。
晓阳初照,天色已经全明,火车又行了里许,两人互不搭理,各自望着风景,琢磨心事。说到底,陆云一对宁海筝其实并无多少恶感,拿她作人质,一路胁迫,全是相助关虎及天地会之意。现在乘着火车,只求平安把这姓宁的姑娘送到新竹天地会人手中,一路别再生事。
陆云一正思索间,听到宁海筝说话:“你……冷不冷。” 听她声音轻弱,只见她嘴唇发青,面无血色,身子微微颤抖。陆云一问道:“你冷么?”
宁海筝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从海中爬出来,浑身湿透,直到此时衣服仍然湿冷难忍,清晨露寒,车顶风大,虽是夏天,也是寒意逼人。两人都身负内功,本来也不甚惧寒。可此时陆云一还好,宁海筝本身女子体质就逊了一筹,溺水之后,气血不济,又身有重伤,体力虚弱,此时一静下来,被车上大风一吹,当真是寒冻难忍。若不是冷得实在难以抵御,也不会开口向陆云一说。
陆云一心想:“女人还当真麻烦。”说道:“ 那怎么办,坐到我身边来些,能帮你挡挡风。要不,我的衣服给你穿吧。”说着就要解衣脱给宁海筝。
宁海筝一听陆云一要脱衣服,脸色微红,连忙道:“别别,你的衣服又臭又脏,我才不穿。”
陆云一一听此话,微微气恼,感觉自己当真自作多情,给宁海筝做了个随你便的神色,便不再理她。
宁海筝见陆云一有些生气,又道:“给你开句玩笑而已,切,大男人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好吧,其实你衣服也是湿的,我穿上也没用。咱们再往前走,车头那里有锅炉,暖和些,能把衣服烤干。我本来自己想去的,可怕你以为我是要逃跑,所以跟你说一声。”宁海筝曾经坐过火车,对火车构造所知甚多,知道车头有蒸汽机以供货车动力之用。
陆云一点了点头,心想正好去火车头见识一下,站起身便向车头走去。刚没走两步,就听宁海筝在身后叫道:“陆云一,你……两节车厢中间我过不去,你……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陆云一心中暗笑:“自己走不动,想让我扶你,还不直说。”也不答话,回身一手架住了宁海筝肩膀,又把钉在车顶的唐刀拿在手里,慢慢向车头走去。
车头乃火车动力所在,一个工人在前面把握火车方向,另有一个工人正拿着铁锹往炉中一铲铲添煤。炉火熊熊,烧热锅中之水,化作滚滚蒸汽,推动火车向前。火车烟囱中冲出黑烟,甚是呛人。陆云一扶着宁海筝走到车头,一把揽住宁海筝纤腰,一手抓稳,飞身跃下,身子一荡,就闪进了车内。
那添煤的工人见两人从天而降,实在没有想到车顶竟还有人,嘴巴大大张开,久久不能合拢。好久才憋出一句:“阿……阿财,看……看,有人来了。”
那在前掌握方向之人便是阿财,回过头来,见到这男女二人,甚是惊异,看到陆云一一手拿刀,心想只怕是遇见了打家劫舍的强人。以往只听说过绿林好汉聚啸山林,劫掠沿途商旅,没想到如今火车修通,强盗竟然带着压寨夫人把生意做到了火车上,实在是没有想到。颤声说道:“两位大侠不知有何贵干?小的车上除了黑煤便是樟脑,虽说值得不少钱,可大侠要了只怕也……也这个不好携带。还有就是我们七八个开车看车的兄弟,车上货物大侠自然可以让众位好汉兄弟搬走,还想请大侠和夫人网开一面,饶我们不死。”说完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向陆云一宁海筝磕头,那添煤的工人同样也是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陆云一觉得既可气又可笑,自问自己长得不像坏人,怎么会被误会成劫掠火车的强盗,还把宁海筝当成了自己压寨夫人。心中暗乐:“是了,肯定是姓宁丫头这海盗头子身上,贼气太重,一进车头,就把两人震住了。不知是把她当成了顾大嫂了呢,还是当成了扈二娘。”两眼带笑,望向宁海筝,说道:“宁船主,不知这地上火车的生意你们做不做?”
宁海筝杏眼含怒,瞪着陆云一,目光冷冷,瞧的陆云一一阵心寒。伸掌打开了陆云一揽在自己腰身之手,便对跪在地上两人道:“我们不要钱也不要命,就是借你们地方坐一会儿,起来干活吧。”说完撇下陆云一,径自走到炉火一侧,坐了下来。
刚才陆云一揽着宁海筝跳进车头,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宁海筝虽感吃亏,倒也没有多说。可落下之后,两个工人的一番表演,陆云一看的竟忘了抽手。宁海筝本来对男女之防也不甚在意,可陆云一如此,在她看来便是得寸进尺,有意使坏,仍旧把手放在自己腰边,还让两个工人我自己当成了他压寨夫人,当真难堪。
陆云一随即明白,暗骂不知自己得意什么,怎么忘了把手收回。接了宁海筝一个白眼,讪讪一笑,便对那阿财说道:“实在冒昧,让两位师傅受惊了。不知这火车是开向何处?”
那阿财隐隐觉得似乎没有如此客气的强盗,胆子大了一些,说道:“大侠,这铁路只有一条,当然是开到新竹啦。”
陆云一掏出一小锭银子,交到那阿财手中,道:“这位师傅,我们没别的队意思,借个地方坐坐,到了新竹就下车。给你添乱了,银子收好。”
那阿财微微发楞,疑心重重的接过银子。当时台湾铁路也有客运,台北至基隆票价四角四分,至新竹八角八分,陆云一给的银钱,远远多于票价。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财虽没见过要给人银子的强盗,可陆云一出手阔绰,难道只为坐一下这火车头,也不知是另有什么企图。银子拿在手里,很是烫手,唯唯诺诺的收好。和那加煤工人回转过身,各司其职,操纵火车。
陆云一头一次乘火车,满眼都是新鲜之处,很是好奇,不愿开口请教宁海筝,不住出口询问那阿财和添煤工人,两人起初很是拘谨,时间长了,发现陆云一很是诚恳,不像坏人,就渐渐放得开些。宁海筝见陆云一竟然还给那阿财银子,又乡下人进城般瞧这问那,又白了他一眼,心中冷笑道:“哼,跟那种人客气什么,还给他银子。当真是土包子一个,什么都不懂,连火车都没见过,在我面前神气什么。”
那阿财口才不错,火车司机也有不少见识,一旦放开,滔滔不绝。这时又跟陆云一说道:“当年国姓爷从红毛鬼手中夺回了台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功业可算是彪炳千古。可大侠你不像本地人,有所不知,这刘铭传刘大人不但带着咱们台湾父老打退了法国鬼子,这些年还开煤矿,种樟脑,铺电线,修铁路,把咱们台湾经营的好生兴旺。特别是这铁路,早上在基隆,晚上就到新竹了,方便的很。只可惜,铁路只修到了新竹,银钱不济,刘大人也因病还乡,在也修不下去,就此停了工。不然要把铁路修通了整个台湾,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刘大人走得太早啊……” 那阿财谈起刘铭传刘大人,神色间甚是感佩,不禁陷入沉思。
火车仍在路上风驰电掣行驶,陆云一问得差不多了,也不再说话,坐到一边,借着炉膛中炉火,合身烘烤衣服。侧头看向宁海筝,只见她抱膝坐在锅炉之侧,火光熊熊,映在她如玉面庞上,泛起温和柔光,更显娇艳,睫毛甚长,妙目半虚,映着火光,透出一份慵懒之意。刚才在车顶风大,几丝秀发被吹得挂在嘴角,被她伸手捋到耳后。陆云一不禁心想:“若是不说话,单论人才,的确漂亮的紧,可惜她却是海龙团的首脑,心机深沉,老于世故,实在是不太可爱。”
宁海筝发现他正看向自己,冷脸啐道:“臭小子,老看着我干什么,不许看!”
陆云一没想到看她却被她瞧见,面上一窘,说道:“当然要看着你,怕你耍花样,再暗算害我。少那么凶巴巴,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陷在我的手上。觉得自己长的很美么,有什么稀罕的。”
宁海筝呸了一声,又道:“别得意,被你抓住怎么了,很了不起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陷泥潭被虾戏。”
陆云一笑道:“对对对,真是母老虎落平阳,四脚蛇陷泥坑,凶顽的紧。我就是小狗怎么了,我就是虾兵蟹将怎么了,你这堂堂海龙团的船主还是乖些好,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站起身,捏动指节,故作姿态,便向宁海筝走去。
宁海筝现在浑身酸痛无力,看着陆云一一幅邪恶嘴脸,喝道:“姓陆的,你……你混蛋。除了会欺负我,还会做什么,脓包一个。不许过来。”
陆云一道:“倒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两次救你不说,又帮你包扎伤口,还扛着你跑了那么远。”
宁海筝道:“你竟然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抓我当人质,我怎能如此之惨,难不成我还要谢你。谁稀罕让你救,谁稀罕让你扛,说稀罕让你裹伤……”转念一想,脸色一红,又道:“我背上的伤是你包的。那岂不是,陆云一,你混蛋,你混蛋……”宁海筝当初恍恍惚惚,只知道陆云一在自己后边一阵捣鼓,以为他对自己无礼,打他耳光未遂,没感到身上有伤。后来逐渐清醒,背后疼痛策彻骨,觉出是自己受了伤,不过好像已经被包好,当时就怀疑是陆云一,可之后波折不断,一直没有机会不能求证。现在来陆云一亲口说出,自己背后岂不已被他看遍,他那脏爪子肯定还摸到了自己肌肤,那还得了。“混蛋”骂得最熟,脱口而出,连来两声,一时还没想好再有什么别的词好用。
宁海筝竟然为此生气,当真是不可理喻,陆云一微怒道:“那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要紧地方,你身子是金子做的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宁海筝没想到陆云一连这话都说得出口,那还要看什么要紧地方,实在是太不要脸。心中怒极,奋起力气,抬腿踢了陆云一一脚。
这脚不偏不倚,正中陆云一下身要害之处,陆云一闷哼一声,身子前探,两腿夹紧,表情痛苦异常,难以言喻。宁海筝这一脚并不是什么高妙招式,只是出其不意,一脚命中,人身此处最为脆弱,陆云一又全无防备,实在是痛入骨髓。陆云一心中也是恼怒异常,喝道:“你!”两眼发红一手扶腰,一手拿住唐刀,高举过顶,便要朝宁海筝头上招呼。
阿财二人见这“强盗夫妇”先是吵嘴,之后竟然有动起手来,宁海筝一脚之下,陆云一顿时气短,当真尽显江湖中母大虫本色。都大气不敢出,只在远处看着而人相争。
武功中向来有“正反撩阴腿”之类的招数,宁海筝方才想都没想使将出来,就重创陆云一,不禁小小得意。可看着陆云一目露凶光,举刀就要砍来,心中害怕,适才一脚耗尽了好不容易积聚的力气,现在周身仍是酸软无力,背上疼痛不减,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这车头狭小,又有哪里去躲。
陆云一两腿间疼痛渐渐下去,不禁担心:“也不知踢坏了没有?”看着宁海筝目光之中尽是害怕之色,狠狠的叹了口气,心中暗念“好男不跟女斗。”“咄”的一声,把刀刺进宁海筝身边车板,吓得宁海筝差点跳将起来,又恶狠狠瞪了眼一脸惊恐的宁海筝,恶狠狠地把刀拔出,转身走向一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