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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猪头“竞选村长记

“老猪头”竞选村长记 荔叶 26446 2024-11-19 03:56

  “老猪头”竞选村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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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完活,“老猪头”卷着裤脚掮起铁锹走上田埂,悠悠然地朝着村边一伙正在放闲的人

  们走去。他时不时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时不时望一眼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

  村子里的人们之所以叫他“老猪头”,是因为他年青时帮人家赶过猪头,而且生得头圆

  面整,身体肥硕。“老猪头”的耳朵特别大,比一般人的都大;眼睛又特别的细,迷缝起来

  像一条线;脖子又短又粗,短粗得脖子和肩膀似乎都粘在了一起,尤其是他那铜锣一般的大

  肚皮,无端端地隆起来,一起一伏,俨如一头正在害哮喘的老母猪。正因为大家都认定他像

  一头脑筋异于常人、时常使人啼笑皆非的大笨猪,便经常拿他寻开心。他今年五十来岁,还

  打着光棍。于是这一天,他正坐在一棵盘根错节、茂密得像雨伞般的荔枝树荫下,便有人在

  他的耳朵上重重地掸了一下,又痛又痒,于是他扭过身来,指定一个高高瘦瘦、头发缝乱、

  左额上有一条疤痕的也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说:“癞皮狗’!——是你么?”

  “是她!”“懒皮狗”却嬉皮笑脸的得意地指着另一个人说。

  “癞皮狗”指的是一个满脸皱纹、面色憔悴、走路一拐一拐、穿披布丁衣衫的老太婆。这个

  老太婆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她五个儿子都怕风温病传染,死后会弄脏他们各自建造的新房屋,便

  安排她到早以废弃了的猪舍居住。在她的五个儿子的眼里,这个年近八旬的老母亲的身子还挺硬

  朗,她完全还可以弯下身子来做饭炒菜,只要大家把凑上来的稻米甩到她的床头上就成了,这样

  既省事又不会耽误农活。今天,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趁着天空放晴,出来捡一些人们丢弃的残

  枝败叶回去做饭炒菜。她不愿意乱动自己媳妇们汗流浃背地从山上砍回来的柴草,免得她们整日

  为了这事吵吵闹闹,闹得鸡犬不宁。

  “老猪头”根本不相信一个老太婆会动他,于是怒目圆睁的说:“不可能,欠揍!”便放下肩

  上的铁铲去揪“懒皮狗”的头发。“癞皮狗”却一闪身,夺路往树根后跑了。这时,“老猪头”也

  懒得去追,坐回原来的树墩上,望着四五只从地上陆续爬上脚板上的黑丝蚂蚁,一边咕哝着:“弹、

  弹什么弹,今晚我弹你妈去。。。。。。”

  于是引来了一片欢乐而又得意的笑声。。。。。。

  “老猪头”自从得了这个雅号之后,大家反而把他的真名却遗忘了,搞得他自己也时常发懵。

  其实他姓朱,到每年开会分红时,组长准会大喝一声:“老猪头’,轮到你签名了!”便见他在众人的推搡下在花名册上歪歪扭扭地写上“老猪头”三个字。组长又喝道:“要写真名!不然不分给你!”

  他想了老半天,头皮都抓破了,硬是想不出来,组长忍不住,便在众人哄笑中帮他画上了三个字:

  朱火木。以前,在“老猪头”出世的满月酒上,村上最闻名的算命先生原先给他起的名叫“朱木

  火”,意为木生火之意,可是隔了几天,这个算命先生却又踅了回来,跟他的母亲说,这名字跟县

  里的一位科长的名字相同,成了相冲相克,人家的命生得硬生得正,你的儿子的鼻孔特别大,嘴

  唇又特别的厚,像猪头一样,何况你们祖祖辈辈都是耕田耙地的农民,到头来还会连累村里的父

  老兄弟,况且也有攀龙附凤之嫌,不如调一调以防不测。他母亲也不懂什么生辰八字和风水地理,

  又见算命先生这回只要一半的算命钱,也就罢了。

  这时,“老猪头”遭“癞皮狗”狠狠地掸了一回耳朵,也感觉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心里有一

  种说不出来的痒痒的滋味,于是他纳闷地想道,这该死的“癞皮狗”每次都是拿他来玩,“地头龙”

  的耳朵在村上却是出了名的长,几乎要坠地到肩膀上去,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敢动一下?见面还点

  头哈腰,点烟递火,难道“地头龙”是太上老君或是海龙王再世?——这欺软怕硬的“懒皮狗”!

  想到这里,“老猪头”从粘满泥浆的土布衣上取出了一只皱巴巴的烟袋,用焦黄的手指拈出了一撮

  粗糙的旱烟丝,卷成了一支像小喇叭样的卷烟,点燃了。接着,他惬意地望着嘴里吐出的一圈圈

  浓烟,故意地咳嗽了几下,然后顺着春风吹拂着的向远方漂去的烟雾,挪动着笨拙的身子不知不

  觉向村子里看去。

  村里是一排排依山傍水的房屋,前面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禾苗,从村头到村尾有一条马路像

  玉带一般环抱着。那些房屋有新有旧、有高有矮,有盖瓦的也有倒制的,正参差不齐地掩映在密

  密麻麻、婆婆娑娑的荔枝树林中,时隐时现,炊烟缠绕在树梢上,真像一幅叫人赏心悦目的山水

  画。其中一栋崭新的小洋楼,显得富丽堂皇、婷婷玉立,特别引人注目。这栋小洋楼总共三层,

  楼顶上还建有一个小凉亭,凉亭上粉红色的琉璃瓦在灿烂的阳光下灼灼生辉,光彩照人。它正是

  “地头龙”刚建成不久的别墅。这时候,这栋漂亮的小别墅在“老猪头”的眼里,简直成了天上

  玉皇大帝的宫殿!刹时,他顾不得卷烟上的烟火要烧到手指头,也忘记了黑蚂蚁已经钻到他的肚

  皮里。他失神地瞪大眼睛,禁不住叫了一声:“真漂亮!”

  “人家以前做过村长,现在又是乡干部,不发才怪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到了“老猪头”的

  耳朵里。

  说话的是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女人,她正坐在石头上操着剪刀在帮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妈子修剪

  她那白花花的头发——村子里的女人为了方便和省钱,是一律都不会到理发辅去理发的。这个女

  人叫巧云,十年前她的老公患痨病死了后,她成了村上最年轻的寡妇,如今她正独自带着两个孩

  子过日子。村上那个最闻名的算命先生说她八字太差,以后还会继续克死男人,所以她一直没有

  想过再嫁,做媒的也从来没有找过她。巧云生得身材结实,面容姣好,做事勤恳麻利,也肯帮人,

  因此很多人都称她为“大家嫂”。“老猪头”目不转眼地望着巧云灵巧的双手,像看一个俊俏的姑娘在绣花一样。老妈子的头发不断漂下来,像正在下着的一场动人的春雨。

  “没有当上村长之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穷。”老妈子吹了吹漂落在胸前的碎发,昂起头来轻

  轻地说。

  “以前还经常向我借米借盐哩。”那个睡猪舍的老太婆也跟着说,她正佝偻着身子用干瘪的双

  手颤抖着把地上的枯枝捡起来抱进怀里。

  “现在当官的那一个不发?”“癞皮狗”不知什么时候从树根后钻出来,蹲在“老猪头”的脚

  跟下,一边卷着熟烟,一边把烟袋放到“老猪头”的膝盖上,带着老是除不掉的痰音嚷道。“老猪

  头’,要是你有本事也当上村长,也同样会发的,恐怕比他发得还厉害哩。”

  “老猪头”连忙转过身,鼓起肚皮,焦急地问道:“我?——怎么个发法?”

  “怎么发?”“癞皮狗”顿时激动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求到他什么都讲钱,写个证明

  也要钱,开个收据也要钱,登记一下要钱。。。。。。甚至帮讲句好话都要钱,没有钱,门都没有!”

  于是,大家纷纷打开了话闸子,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

  “旧大队原来有很多车床设备什么的,老早买了去,那些钱不都尽落到他的腰包里?”那个

  睡猪舍的老太婆颤颤抖抖地说。

  “还有租出去的山塘和农田的承包金呢。”那个七旬的老妈子也说道。

  “现在是大开发的时候,单单吃回扣都不少哩。”一个挑柴过路的老伯把柴放到了“老猪头”的面前,也愤愤然搭进话来。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听得“老猪头”头晕脑涨,心乱如麻。

  “老猪头”于是慢慢觉得以前过的生活简直是受了骗,苦苦养大的猪到头来不是断了腿就是

  发了瘟,田里的稻谷快要收割了不是遭洪水冲得一干二净,就是被蝗虫咬得所剩无几,就连刚刚

  捉的小狗养不了几天也便失了踪。。。。。。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多挣钱的门路,而且还

  挣得那样轻松,当个小小的村长,钞票像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地飞来!——这等好事偏偏轮不到他!

  于是,他打定注意决然要开辟另一条别的路——一定要当上村长的路!这条路辅满了随手可拾的

  财富,这条路要什么就得什么,想什么就有什么,是一条充满希望、充满阳光的金光大道。

  当天晚上,“老猪头”回到他祖宗留给他的泥砖旧瓦屋里,接着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倒霉事。

  对于那件事,他虽然觉得有点委屈,可是非但没有动摇他,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那天,“老猪头”见巧云回去后,他也心驰神往地回家去了。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得一团漆黑。他正在架火煮饭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震得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他正要往门外奔去,厨房的门却突然倒了,蓦地闯进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彪形大汉来。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见到那条大汉手里攥着一条光溜溜的打狗棍,豹子一般的眼睛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还张开着仿佛要吃人似的嘴巴。“老猪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境,吓得惊慌失措惊云不定地往角落里退缩,当他的身体碰到了墙头确实无路可退时,他的脑子里刹时冲上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糟糕!——怕是遇着抢劫了!”

  不一会,“老猪头”睁大眼睛看到来人并不是劫匪,而正是以前当村长现在是干部的“地头龙”时,心里才安定了一些。“地头龙”在村上是出了名的凶恶和蛮不讲理,连邻近村上的孩子都知道,“老猪头”也是早有所闻的,但今天怎么恶到了自己头上,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接着,“地头龙”快步走近了“老猪头”,举起了打狗棍,用打狗棍指着“老猪头”的鼻子,狼狗一般对“老猪头”咆哮起来:

  “老猪头’!你知到你今日做了什么好事么?”

  “老猪头”感到纳闷了,他歪着头思想起来——并没有做好事,但也没有做抛人落水的缺德事呀?于是壮起胆噘起嘴大声答道:

  “早上去除草,傍晚去喷虫,就这些了。。。。。。”

  “我说你中午时候!”

  “中午?——中午在村头聊天,这和你有关系吗?”

  “你说我吞了村里的设备款,又话我贪了山塘承包费,还讲我天天吃回扣!——有这事吧?”“地头龙”将打狗棍举过头顶,要往辅满灰尘松松垮垮的灶面打下去。

  “老猪头”想了想,自己根本什么也没有说,觉得很冤枉,于是又答道:

  “是‘癞皮狗’他们说的,还有那睡猪舍的老婆子。。。。。。”当时,他想起巧云也说了,但他不想也不敢把她说出来。

  “地头龙”又高高地举起那打狗棍。“老猪头”赶紧闭上了眼睛,把手放到了头上,遮住了头壳骨。

  “我不管是你们谁说,反正你有份!——想耍赖,没门!——耍赖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样吧,叫你赔钱你也没有,你将我屋前那块水田换给我,我把山窝那块田换给你,一样大,你也亏不了。否则,今天的事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叫你永远不得好过!”

  “但是。。。。。。我那块田肥着呢,而你的却尽是黄泥水。。。。。。”

  打狗棍轰隆一声落到了灶头上,震得铁锅咣当一声窜了起来,灶头塌了半边,柴火也熄灭了,冒出了阵阵黑烟。铁锅里的滚水猛然泼在红红的碳火上,发出了吱吱丝丝的响声。“老猪头”望着满地的没有煮熟的团团大米饭,长叹了一声,终于在“地头龙”早已写好了的字据上颤抖抖的签了名,也颤抖抖地在那张纸上按上了红红的手指印。之后,他怔怔地望着“地头龙”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想道,当官的恐怕都是这样子的。他跟着转念又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当上村长,“懒皮狗”就得乖乖地帮我耙田插田!那天晚上,他和衣敞在床上,居然还发了一个甜滋滋的美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坐上了村长的宝座,然后点着“懒皮狗”的背脊叫他拿写证明的钱来,不然就帮他老老实实地犁地去,还要在那块尽是黄泥的田里施一层肥。同时他还梦见在一个春风轻拂、月光皎洁的夜里,坐在自己洋楼的凉亭上哼着《梁山佰与祝英台》的粤曲,巧云含情脉脉地依偎着他的胸膛。。。。。。他感到幸福极了!

  然而第二天,“老猪头”一觉醒来,觉得十分失望,一切都照旧:床还是原来的床,老是吱吱呀呀的响;墙头还是原来的墙,斑驳陆离的尽是风刮水蚀的痕迹;房门也没有变,稀稀疏疏像要散架的样子;只有屋檐下那只巢穴,新近多来了几只小燕子,正在飞来飞无去吱吱喳喳乱叫。他望着门前那弯弯曲曲的辅满石子的羊肠小道,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太阳已经从荔枝树顶上爬上了半空,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来。他于是胡乱地吃了两碗稀粥,挑了一担满满的粪水赤着脚板踏上田间的小路。

  这时候,天空像宽阔的海洋一般湛蓝,阳光穿过淡淡的云层普照着大地,大地一片生机。在晴朗的天空中,顽皮的鸟儿在绿色的田野上不断地飞翔,花斑的蝴蝶在碧绿的禾苗上不停地相互嬉戏追逐。不久,“老猪头”见到“癞皮狗”正弯着身子在一块稻田里除杂草。“懒皮狗”的这块稻田长满了数也数不清的假葫芦和鸭舌菜,那些杂草们正在拼命地抢食着田里本来就稀少的肥料,使得大部分禾苗正在一天天的发黄。这时,“老猪头”感到很可笑,他从来都要没有见到过“懒皮狗”这么早出来干活,而且还是在干这种随时随地都会遭蚂蟥咬出血来的苦差事。他知道,“癞皮狗”平时是最怕蚂蟥,每回下田的时候都要看得很清楚。于是,“老猪头”想道,这家伙昨天夜里肯定被老婆拧了屁股,赶出了房间,要不他的老婆就是上了野男人的床,跟别人睡了觉。于是他故意绕过了两条田埂,在“癞皮狗”的对面停下了脚步。

  “老猪头”把粪水放到了脚下,把扁担横在粪桶上,小心奕奕地坐了上去。粪桶顿时陷进了田埂松软的草丛中,黑糊糊的粪水悄悄地逸了出来。粪水慢慢地从田埂上流到了“懒皮狗”的脚边,然后在密匝匝的在禾根下直打转,再渗到了又粘又稠土壤里去。“老猪头”见到粪水流出来,于是站了起身。扁担立即从他的屁股下弹了上来,粪桶一动不动了。“老猪头”得意地望了望流了回去的粪水,拿出了那包老是卷不完的熟烟炮,笑着对“癞皮狗”说:

  “癞皮狗’,你看,你腿上的是什么?”

  “癞皮狗”立即挺直身子,飞快地把脚抽起来提到膝盖上,把眼睛往大腿上瞧去。当他见到是一张禾叶贴在皮肤上时,马上把它拿掉然后说:

  “老猪头’,你是唬不了我的,我早看过了,田里根本没有蚂蟥。”

  “老猪头”吐了一口烟,又笑道:

  “我唬你干什么?你手背上的不是蚂蟥是什么?”

  “癞皮狗”又惊慌地把满筋的手背翻过来,见到除了泥浆之外啥也没有时,便懒得再跟他答话了——他今天一定要在入黑之前把这块田里的杂草除完,不然回去之后准会挨老婆拧屁股和赶出房间。

  “老猪头”见“懒皮狗”不再理他,又继续说:“那么,要帮忙么?”

  “癞皮狗”望了望他,一声不吭地弯下身去。满茧的双手不停地在禾苗之间摸索着。

  “真的!”“老猪头”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坚定地说。

  “懒皮狗”将一束鸭舌菜折成两断,向田埂上甩去。杂草落到了一只粪桶里,粪桶里溅起了点点水花。“癞皮狗”又把好几棵假葫芦踩沉到泥土里,然后才粗声粗气地回应道:“你有那么好?”

  “但你要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癞皮狗”以为他要打听自己两公婆的私事,即刻恼怒地说。

  “告诉我‘地头龙’以前是如何当上村长的。”“老猪头”赶块说,说完丢掉手上的卷烟,捋起裤脚跳到田里,禾苗立刻把他的大腿湮没了。有一棵特别醒目的假葫芦躲在一棵禾苗中间,还有一棵鸭舌菜藏在他的屁股后,他于是将鸭舌菜和假葫芦连根拔起。

  “癞皮狗”吐了一口气,见“老猪头”真的帮他除杂草,还除得那样埋力,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村上有一个规定,每三年换届选举一次,如果谁想坐上村长这把交椅,就必须获得超过对手的勾勾即是选举票,因此就得预先要在三位组长的身上落手脚,想方设法去收买他们,因为大家都清楚,那些选票大部分都控制在他们手里,竞选的时候大多村民都没有主张,爱理不理的,在村民的眼里谁当村长都一样,随那些组长们爱勾谁就勾谁,有很多村民甚至连选票是啥样子都不见过,根本不知道要选村长。最后,“癞皮狗”阴阴沉沉地说道:“那些组长要什么,‘地头龙’就给什么,能不成吗?”

  “听说今年又得选了,”“老猪头”望着“癞皮狗”脸上涨得通红的疤痕,皱起额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当村长。”

  “你——?”“癞皮狗”朝他投去了一束蔑视而又古怪、一只青蛙想吞大蟒蛇的目光,吐了一口痰到禾苗上,接着哑然大笑起来。笑声越过一片片邻挨毗接的田野,在天空中激荡开来。

  “老猪头”也跟着笑了。

  从那天起,村上的人都觉得“老猪头”的行状有些蹊跷,甚至不可理喻。他该锄地时不去锄地,该喷虫时不去喷虫,该除草时不去除草,地里长满了黄橙橙的荒茅,禾根下密密麻麻尽是稻飞虱,还有大片禾苗已经被钻心虫咬断了,他也全然不顾,似乎他已经洗脚上田,早将农活忘得一干二净了。田地里的杂草便趁机疯长,把很多庄稼都盖过了。“癞皮狗”曾经不只一次地提醒过他,他老是说没空。他确实也没有骗“癞皮狗”,这段日子他天天跟一个叫“大麻子”的人在一起。“大麻子”是村上最有名的酒爷,喝起酒来从来都不知天昏地暗,人们经常见到他喝得酩酊大醉,不但如此,他还时常发起酒疯。有一次,有一个村民见他喝醉了,睡在马路中间。那个村民怕他遭汽车碾死,或者被耕牛踩成肉酱,于是拖他到附近晒谷场的草棚里。过了一会,“大麻子”醒来,竟然四处打听这人的下落,并发誓要杀死他!害得那个好心肠的可怜虫闻到风声,连夜卷起包褥火速赶到亲戚朋友家躲藏。“大麻子”扑了空,马上纠集了一班弟兄将那人的房屋团团围住,见什么拿什么,连丢在屋角里的那双烂皮鞋也不放过。但有时候,“大麻子”非常慷慨大方,热情好客。村上有人孩子交不起学费,或者没钱买化肥,求到他,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而是非常乐意地把高利贷借出去,只要借钱的人每月把利息按时付清,本金祖宗三代还都没问题。“大麻子”在喝酒的时候,每回见到村上的熟人,一定会死拖硬拉的要他坐下来,一齐喝两盅,并且绝不会让人家当着洒店老板的面掏腰包。正因为他有这般优良品质,村民们便乐意推选了他做三组的组长。也正因为“大麻子”是村上举足轻重、生命攸关的人物,“老猪头”便也非常乐意的不惜一切代价地陪他天天喝酒,并且主动提出即自己使倾家荡产也不要让“大麻子”出一分钱,结果经常被“大麻子”称为世上最讲义气的兄弟和最信得过的好伙计。“大麻子”曾经不只一次醉熏熏地拈着他的耳朵、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说:“你不是要竞我村长吗?有我撑腰,怕什么!”

  有一天,“癞皮狗”见到“老猪头”的禾苗真的快要遭稻飞虱吃光了,实在忍不住,便连夜跑到他的家,提起一大碗清水泼到他的头上,把他的酒气冲掉。“老猪头”大吃一惊,忽地坐起身,抓起了床上的木枕头。“癞皮狗”马上扑上去狠力把他按在床上,双手扭住他的耳朵说:

  “蠢猪!——你不想活啦?”

  “老猪头”感到莫明其妙:

  “我怎么啦?”

  “你当得了村长,太阳恐怕要从西边出来了!”

  “大麻子’已经答应了,为我撑腰的呀。”

  “村上有三个组长,单靠一个酒鬼有用吗?”

  “老猪头”想了想,“大麻子”的选票只是三分之一,一半都不到。他见“癞皮狗”讲的确有道理,便不再反抗了,并应承明天一定要到田间除草和喷虫。

  可是到了第二天,“老猪头”早已把除草喷虫的事遗忘了,当他在路上撞着“懒皮狗”的时候,为了报复昨晚的屈辱,居然还出其不意地冷不丁地刮了他一个耳光,还把他昨天才买的唐装衫扯破掉。泄愤解恨之后,“老猪头”摸了摸上衣的口袋,发现袋里的钱已经用光,于是到饭店里果敢地向“大麻子”撒了个谎,说要到一个远房表弟那里收一笔债,三年前表弟欠他的猪儿款没有还,今天实在无法抽出身来再陪饮酒了。之后他回到了屋里,换上那对还簇新的解放鞋。他打定注意,要到二组组长牛六家里造访去。

  牛六住在村子的尽头,他的房子虽然是钢筋水泥结构,但只建了一层,是一间低低低矮矮不完整的房屋。房屋的外墙因为长久没有批灰,已经爬满了一抹抹发黑发黄的青苔,照面的墙壁上由于没有安装门窗,只好用几块剪开来的蛇皮袋遮蔽着。门杠由于雨淋热晒已经生锈发黑,有的已经腐烂了,还有好几些毛毛虫在门杠上爬来爬去,使你很容易认为那根本不是门杠,而是插在一堆破砖烂瓦上的枯柴。几年来,牛六发疯地想着要建第二层和室内装修,但尽管他起早摸黑,省吃俭用,连猪肉都不敢买多一点,煮菜也不敢多放一滴油,可是仍然攒不到半包水泥钱。他承包了一张五亩水面的山塘,并在山坡上种满了温州柑和沙糖桔,在果树和鱼塘之间的还养着三头夏洛克矮脚黑母猪和还有两百多只矮脚三黄鸡。他是村上数一数二的种养能手,他还获得过很多次的政府的表扬和奖状哩。可是,每回到收成的时候,他总会习惯性地将到手了的钱一古脑儿地在麻将台上输个精光,甚至还会欠下一屁股的高利贷,害得他老婆每年都要又吃农药又上吊好几回。正因为牛六有种养才能,又有管理水平,也是高中毕业,有一定的文化,又是六个兄弟中的老大,所以很自然的便成了村二组的组长,并且一干就是十年,也从来也没有人跟他争拗过。这一天,“老猪头”来到了他的屋前时,大门敞开着,里面还咕噜咕噜地传出声音来。牛六正好在家,今天的运气真不错!“老猪头”愉快地想道。他要跨进院子里时,忽然,一条逢逢松松的黑毛狗从院子的对面冲了过来。这条狗的**是红红的,又肿又饱满,几乎拖到了泥地上,估计是一头刚生过狗仔不久的母狗。果然,有两只黄澄澄的小狗仔一蹦一跳地奔出来,后面还追着一个十来岁、颈脖上挂着银项圈的小男孩。“老猪头”知到,刚产狗仔的母狗是特别野蛮的,它从来都不会放过前来骚扰它的陌生人。“老猪头”刚要拔腿逃跑,小男孩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母狗的颈圈。顿时,母狗在小男孩的胯下不停地跳跃着,对着“老猪头”汪汪直叫,好像真的当他是盗贼那样。

  “你找谁?”小男孩怯生生的问道。

  “我找你父亲。”“老猪头”也怯生生的答道。

  跟着,那小男孩再没有说话,抱起了那两只刚学会走路了小狗仔,牵着那条母狗转身走了,一直往屋后面的山坡上去。

  “老猪头”慑手慑脚地移动了脚步。院子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鱼腥味,随处可见母狗吃剩的鱼骨乱掉在泥地上。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只用竹竿钉成的鸡栅,里面养着四五只要生蛋的老母鸡。鸡粪从笼眼掉到了地下,堆成了厚厚的一层,非常难闻。院子的角落还横着一条干枯的泥竹在墙头上,竹竿上挂满了湿淋淋的衣服、鞋袜和陈旧的花被子,还有一大堆黑糊糊的鱼网辅在上面。一条被子还破开了两个见光的洞口,鱼网上粘满了闪闪烁烁的鱼鳞。这些东西把竹杆压弯了腰,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的绞索。“老猪头”探头望去,见有三个人坐在昏昏暗暗的屋厅里,于是他倚在门杠上,见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一个人跟他招呼。他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说什么好。

  牛六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粗汉子,他的皮肤被太阳晒黑得像牛皮,脸上布满扎刺的髭须。他的脸又黑又长,十足一副牛的面孔。他鼻孔也又阔又大,像极了水牛的鼻孔。现在牛六正坐在屋子里的那张发黄的旧沙发上,满毛的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倦曲着,头发蓬乱。他的目光呆滞,脸面铁青,一副痛苦、懊丧的模样。他的老婆坐在一张矮凳上,身子靠着墙壁,样子失魂落魄的。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估计哭了很长时间。还有一个人是牛六的外婆,她坐在牛六的旁边,时不时把一块半湿的毛巾递给牛六的老婆。她的嘴里还不停的说着话,估计是在不停的劝。

  外婆用震颤的声音说:

  “死了能解决问题吗?——不输都输了。”

  “不交书费,孩子都不去读书了。”牛六的老婆抹了一把要流到鼻尖上的眼泪,嘤嘤地哭着说道。

  “下次不让他收钱就是了。”外婆又说。

  “化肥又要买,鱼苗的钱也没有着落,很多田要犁了,又没有牛!——哎哟!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了!”牛六老婆边哭边说。跟着,她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大了,很块填满了整间屋子。

  突然,一只馋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在外婆的脚下把一条鱼骨咬到嘴里。外婆低下头,望着这只狼吞虎咽的野猫说:

  “阿六,不是我话你,你今次又是的,居然赌到连牛都卖掉了!——真是前世没修了!”

  一阵沉闷的空气在屋子里吹拂着,扫过了每个人的脸。

  “是啊,没有牛是没法做田的。”“老猪头”忍俊不住了,他终于开了口。

  大家都把脸转向了门外,用诧异的眼光望着他。牛六好像救火似的忽然站直了身子,好像突然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刚才呆滞的眼睛马上变得机警起来,射出了一束猫见老鼠的目光。牛六当即用捉鱼那样的敏捷动作将一条矮凳塞到“老猪头”的屁股下,再一边按着他的胳膊,一边热情地说:“噢,‘老猪头’,你来啦,坐吧,凳子在这里,小心一点,坐吧。”然后转过身子对站在旁边的老人说,“外婆,帮我到厨房里倒一碗水过来给‘老猪头’,他走那么远的路,一定非常非常口渴了。你看他的脸都变青了。。。。。。”

  “不用,不用,我并不口渴。。。。。。”“老猪头”连忙摆起手来。

  “那一定是饿坏了吧?——外婆,要不煮饭去,我还有好几条昨天捕上来的鲤鱼还在桶里呢。今天我一定要跟这位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两杯。”

  “我也不饿。。。。。。”

  “那么,沙发下面还有大大一袋新鲜的沙糖桔,你尽管拿来吃吧。水果可是又能解渴又能解饿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喷过农药,是难得的绿色食品,怎么吃都不会伤肚子。”

  “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老猪头”被牛六这股热情感动了,他呐呐地说。

  “我早知道啦,你今年是想参加竞选村长——这事嘛,‘大麻子’跟我讲过。”牛六捧起了一大把沙糖桔,放到了“老猪头”膝头上接着说,“这是好事啊!”

  “所以请你在竞选的时候帮上一把。。。。。。”“老猪头”认真地说,他紧紧地抓住牛六的双手,露着渴望的眼光。

  “这事嘛。。。。。。好办,好办,好商量——什么事都有商量的,你说是不是?”牛六眨巴着眼睛说道。

  “是啊,万事都是有商有量的。”“老猪头”频频地点起了头。

  牛六发现“老猪头”进入了圈套,于是坐回了沙发上,吞吞吐吐一板一眼地说:

  “我帮你可以,把我组上的选票都给你都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老猪头”焦急起来,他抹了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紧张地说。这时,他感到希望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坐上村长的位置!他下定了决心,只要牛六真的帮他画勾勾,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一切都不是问题!

  牛六的嘴唇边流出了唾液,像野猫那样睁大眼睛,发出了一束束狡黠的光芒,接着他又露出了很无奈很凄惨的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现在,我家的境况你也知道,孩子没钱交书费,他天天带着狗到山上捉雀儿,鱼苗也没有落,没有钱买化肥,田里的禾都枯黄了,如今连耕牛都没有了。。。。。。”说完,挺了挺腰肢,一拍胸膛继续说,“要是这种时候你拉兄弟一把,选票的事通通包在我身上!”

  “他孤身一人,一年到头除了那几担谷外,什么收入也没有,”外婆似乎看出了什么,她马上对牛六说。“你就不要跟人家开玩笑了。”

  “人家自身都难保。”牛六的老婆跟着也抽抽噎噎的说道。“我们有手有脚,还是咱们自己想办法吧。”

  牛六猛力将一条凳子踢到沙发底下,吓得那头正在吃鱼骨的老花猫惊叫了一声,惊恐万状地逃出了门外去。“女人婆,懂什么?哆哩哆嗦,只知道哭哭啼啼,滚到厨房去!”牛六恼怒地指着他的老婆骂道。

  “近来我确实手头上有些紧张。”“老猪头”这时也明白了牛六这时候是伸手向自己要钱,但一时又不知道可以从那里弄到钱,于他局促不安地说,“前段日子为了跟‘大麻子’喝酒,连卖猪卖鸡的�

  �也花光了,况且‘癞皮狗’也借去了一些还没有收不上来。。。。。。”

  牛六感到很失望,他垂下了头颅,像瘪了气的轮胎一般气恼地叹息着。这时,那只饿馋了的老花猫又踅了回来,悄悄地钻到沙发底下,抓起原来吃剩的鱼骨又拼命地咬将起来。牛六望着院子外忽明忽暗的阳光,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又说道:

  “你不是有一头大牛牯吗?能不能先借给我?你要的时候再还你。”

  “是的,但我已经借给睡猪舍的那个老太婆的大儿子了。”“老猪头”答道。

  “借出了可以要回来嘛!”牛六说。

  “那也是。”“老猪头”说。

  “哎呀,你不将人家赶尽杀绝了!——到了你手的东西还会有吗?”外婆把毛巾辅到自己额头上叫了一声,接着皱起眉头颤抖着喊了起来。“那样做,迟早会遭报应的。。。。。。”

  牛六的老婆也颤魏魏的站了起来,拽住了牛六的衣襟,软跪到地上,用近乎悲哀的哭音叫道:“哎呀,求求你了,你就放过人家吧!”

  刹时,牛六冲着他的老婆挥起了拳头,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大声吼道:“你这个不顾家的贼骨头!——再出声我就打爆你的头!”

  外婆激愤的老泪哗地流了出来,一边拉起牛六老婆的手,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喊道:“冤孽啊,真是前世没修了。。。。。。”

  “老猪头”见到了这种状况于是想道,为了自己的事闹出了人命就不好了,这头牛是给是借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自己当上了村长,他敢不乘乘的送回来?这时,空中吹来了一大片黑云,闷热得苍蝇四处乱飞,眼看将要下雷雨了。他看了看紧接着漂下来的豆一般大的雨点,便咬了咬牙说:“咱们说定了,就这样吧。”

  那天晚上,“癞皮狗”又被自己老是偷汉子的老婆赶了出来,他于是来到了“老猪头”的家里。“懒皮狗”这次来,实际上是来督促他赶紧去除草和喷虫的,但听到他眉飞色舞地将今天的事讲得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得意忘形,又把不久的将来描给得那么美丽动人,同时对将要竞选村长的事说得那么成竹在胸,顿时受了感染,竟然忘掉了刚来时的抱怨而变成羡慕了。他渐渐地觉得眼前“老猪头”已经脱胎换骨,并且已经变成了一个有着无限前程和令人敬畏的大人物了!于是,他诚惶诚恐地对“老猪头”说道:“你以后当上村长,飞黄腾达后,我是一头小狗,卑鄙得跟一头猪都不如,你千万不能为难我这个小人啊!”

  “老猪头”歪着嘴欢笑了起来。“懒皮狗”临走时又说:“如果再得到‘鸡虫’的帮忙,这件事就十拿九稳啦。。。。。。”

  4

  “癞皮狗”讲的“鸡虫”其实上是村上一组的组长。“鸡虫”也是村上唯一的医生,他在村的路口开了一间中西合璧的诊所。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烦和开销,他也懒得到政府的有关部门办理营业执照和医疗资格证。“鸡虫”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虽然从来没有到正规的学院学习和进修过,但诊所的墙壁上却挂满了镶着金边的“妙手回春”、“华佗再世”和“起死回生”等等叫人肃然起敬的牌扁。有的牌扁还非常新净耀眼,是最近挂上去的;有的积满了灰尘,里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有的被老鼠咬得破烂,正在发霉发臭。诚然,村民们都很敬重他,对他那包治百病的“祖传秘方”深信不疑,因此都到他那里治病。他又是一个非常热情和尽心尽责的医生,如果遇到有人病得不起床,他准会毫不犹豫地背着药箱到他的家里打针吊液,或者煎水煮药,如果确实用钱太多,不可救药,他便会提早一个星期通知其家人准备后事,并免费告诉买寿木的地方和请法事的去处。他是不用到田间去的,除非有人用枪指着他的背脊;他也从来没有养过一鸡半狗。因此,他对稻谷何时收割、柑橙何时采摘、猪鸡何时上市的农活一窍不通。尽管这样,大家还是很喜欢他当组长,因为若果不选他,他恼羞成怒的关掉这间救命的诊所,大家就得翻山越岭到外地去寻医问药,这后果是十分可怕的。说来也真是奇怪,“老猪头”虽然与“鸡虫”是同一个组里的村民,听说还是同一个祖宗呢,但“老猪头”却从来都没有打听过“鸡虫”的真名叫什么,也从来也没有认认真真的叫过他,原因“老猪头”很少生大病,“鸡虫”也不会专门跟这种少病健壮的人拉家常。至于“鸡虫”这绰号的来历,“老猪头”在蒙蒙胧胧之中猜到似乎跟女人有关。“鸡虫”尽管聚过三次老婆,又离过三次婚,但是,村上的姑娘们好像对这位身材硕健、笑容可掬的中年人似乎有一份特殊的怎么剪也剪不断的情愫似的,还是源源不断地向他投怀送抱,叫“老猪头”即使想半辈子也难以想得出其中的原因来。有一天,“老猪头”觉得这回真的有必要去找一找这位医生组长了,于是假装感冒走进了他的诊所。当医生全神灌注地往他的屁股上注射药水时,他于是趁机提出了看在同祖同宗的份上,在竞选村长时帮忙画勾勾这事。谁知医生竟然莫明其妙地大笑起来,笑到药水全部射到了地上也晕然不知。“老猪头”顿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鸡虫”一边计算着药费一边笑着说:

  “要我帮忙还不容易吗?等你聚了老婆再说吧。”

  当时,“老猪头”才突然想起自己的确还没有聚老婆,觉得“鸡虫”对他这样讲是戏弄他,欺负他这辈子聚不到老婆!因此离开的时候非常气愤,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自己果真登上村长的王位,就派村民们用铁铲锄头彻底地捣毁他的诊所,把这种乌烟瘴气的骗人诊所打入十八层地狱去!这还不够,还要让“鸡虫”这家伙天天帮他擦鞋,日日挑最臭最稠的粪水去淋秧苗!到了那时,看看那一个姑娘还敢再上他的床!

  “老猪头”回到了家,见“癞皮狗”正蹲在屋檐下抽旱烟,于是把满肚的怒气往他的身上撒,跳过去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癞皮狗”立即跑到对面的小路上惊讶的问道:

  “哎呀,我的村长大人,是那一路神仙激恼你了呀?”

  “老猪头”于是蹲到了地下,取出了烟袋,气呼呼地说:

  “还不是‘鸡虫’这狗东西!”

  “你现在与‘大麻子’和牛六称兄道弟,比摸卵还熟,他够胆动你?——我不信!”“癞皮狗”摇晃着脑袋说。

  “我叫他帮忙画勾勾的时候,这家伙居然嘲笑我没有老婆!‘等你聚了老婆再说’——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这天收地杀的发鸡瘟,有朝一日我要他知错!”“老猪头”说完把身上的打火机拿出来。他的打火机在刚才打针时掉到了地下,被‘鸡虫’捡走了,留了下来给病人烧药灌用。他不知道,以为还在衣袋里,便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

  “癞皮狗”见他半天都没有找到那只打火机,于是走了过来,一边帮他点烟一边说:“照我看,‘鸡虫’讲的也不一定没有道理。你想想,现在,那一个当村长的没有老婆、没有二奶三奶的?就说‘地头龙’吧,人家背地里说他有好几十个老婆呢,你还是真的在这方面要好好地想想办法啊。”

  “老猪头”想了想,“懒皮狗”说的也是,那一个当村长的会干棍一条呢?听说自己是与“癞皮狗”同一天出的世,而他的五个女儿却偷偷地早嫁人了。于是,巧云的身影便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几天之后,他发现楼角的稻谷已经碾完了,米缸里还有三四天粮食,便想到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要把种在山坡旁边那块地上的番薯挖回来,不然的话它们就会成为老鼠们美味的佳肴,况且,听说巧云近段时间一直在那片地方放牛,说不定还会碰见面她哩。

  这一天是清明节,“癞皮狗”和很多村民一大早挑着元宝蜡烛到山上拜祖先扫墓去了。一路上,不时传来一串串急速而又深邃的鞭炮声,鞭炮声不断地在“老猪头”的耳边回荡,有时,他昂起头来,只见山谷上还不断地升起了一缕缕清烟。他知道,那是“癞皮狗”和村民们在祖坟前燃烧“地府通用”金银财宝,保佑自己子孙万代都升官发财和多子多福。“老猪头”在路过一个山坳的时候,见到“癞皮狗”跪在一个四面荒草包围着的土坟前,在地上摆出了一只油腻腻的白切鸡和一条肥硕的大锂鱼,于是想道:这家伙的狗脑真是不开化!便停了下来,对着山上喊:“现在那里还兴烧猪烧鸡?多烧一些一千万一个亿的纸钱得啦!——现在有钱什么都成,他们爱买什么就买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何必枉费心机多此一举?”

  当“老猪头”来到那块番薯地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晌午了,云层还是灰蒙蒙一片,偶尔还滴落了一些白花花的小雨点。番薯地上已经有很多深不见底的老鼠洞,有一些番薯露出在泥面上。他放下了锄头和萝筐后,点燃了一支卷烟,便沿着番薯地旁边的水沟向远方望去。巧云正牵着一头黑黝黝的大水牛从河边正徐徐地向他走来。他赶紧蹲下身子,拨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番薯叶,提起锄头狠狠地向地里锄去,接着一个个粉红色的番薯一古脑儿地跟着翻起的泥土一齐滚了上来。当巧云快来到他的身边时,他已差不多将那块地翻完了。他的身后排满了香脆红润的红心番薯。

  巧云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衬衣,戴着一顶崭新的席草帽,两条黑油油的辫子轻轻地垂在她的肩膀上,随着她的身子一转一动,辫子摆来摆去,像在翩翩起舞,煞是好看。不一会,巧云在“老猪头”的身边停了下来,为了预防水牛偷吃禾苗,她站到了田埂上牛头旁边。她扑闪着晶莹透亮的大眼睛,动情地说:“哗!这番薯真漂亮,我两年都没有见到过这种花心薯了!”

  “老猪头”望着巧云那一张一合的樱花一般湿润的嘴唇,顿时觉得心里热烘烘的跳得特别快。他拿起了两只最大的、最滚圆饱满的番薯,在裤子上擦了擦,递到她面前,慌乱地说:“拿一些回家去吧,给孩子尝尝。”

  正在这时,大水牛冷不防把头伸进了稻田里,将一棵禾苗连根咬起,巧云连忙推开他的手,举起竹枝朝它的背上打了一下,一边说:“不用,不用,天快下雨了,我得赶紧走了。”

  这时,天空果然云层蜂涌,风也越刮越大,看来真的要下大雨了。“老猪头”朝巧云望去,只见她葱葱忙忙地将大水牛拴到河边的一棵小树上,又葱葱忙忙地跑到不远的田埂上,抱来了一大捆青青的黑麦草,放到牛的前面,然后顺着河道涉过莹莹流淌着的河水。巧云走上对面的岸上后,便钻进一块西瓜地的草棚里。一会,密匝匝的雨水发疯似的从山边扑来,“老猪头”赶紧撇下锄头,鬼使神差地往那草棚跑去。草棚紧挨着河边搭在田埂上,搭成了三角形,有房间那么大,显得低低矮矮。草棚的最里边是一张空空荡荡的只能睡一个人的木板床,两边横着两条用泥竹扎成的长条凳,凳底下掉着几只破烂不堪的蛇皮袋,还有两只遭老鼠吃过了的还没熟透的西瓜烂在蛇皮袋上。当“老猪头”火急火燎地赶到草棚边时,雨水已经劈头盖脑地打将下来。

  巧云正静静地坐在条凳上,透过风雨正向水牛的方向凝望,见“老猪头”进来,于是蠕动了一下身子。“老猪头”于是坐到了她的对面。“老猪头”膝头几乎碰着了她裤子,他感到了她的肌肤传过来的气息。这时候,雨水随着狂风不断地肆虐着大地,拼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与空中滚动着的隆隆的雷声合成一起,仿佛要将世间上所有的一切吞没似的。霎时,一股雨水凶狠地从草棚外扑进来,泼湿了巧云的头发,打到了她的脸上。她感到又冷又冻,便坐到中间去。这时候,“老猪头”的衣服也被突然而来的雨水泼湿了,于是赶快站起身子。顿时,草棚里洋溢着一种美妙的、神秘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气氛。“老猪头”这种时候坐在巧云的对面,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从未有过的令他肉麻、颤粟的感觉。他的心像蚂蚱一般崩崩乱跳,跳声盖过了外面的风雨声。他也觉得胸膛上有一股激荡的洪水正在汹涌地翻滚着,好像要冲将出来。他的脑子也像火烤一样火燎燎的要熔化似的。。。。。。他生平第一次与自己心爱的朝思暮想的女人在一起,并且还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慢慢地,他感受到了她无限情深的均匀微渺的呼吸,感受到了她灼热似火柔情似水的温暖目光,感受到了她微微张开的润泽似渴的樱嘴唇,甚至感受到了她那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隐隐现现的胸脯。。。。。。他思绪万千,渐渐地,他的脑海里便升起了一幅美丽的甜滋滋的他先前梦到过的图画:在一个春风轻拂、月光皎洁的夜里,他坐在自己洋楼的凉亭上哼着《梁山佰与祝英台》的粤曲,巧云含情脉脉地依偎着他的胸膛。。。。。。于是他在蒙蒙胧胧之中不由自主地向巧云伸出手去,要将自己的心上人抱进怀里。刹时,巧云却像遭到雷击似的站了起身,猛力推开他,厉声说道:“老猪头’!你要干什么?——神经病!”只见她一边骂着,一边戴起席草帽、抓起牛棍枝,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狂风骤雨之中。

  “老猪头”一怔,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刹时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当他晕晕沉沉地踱到家时,天空差不多快放亮了。他回到家里时,浑身湿透,觉得又冷又饿,肚子还隐隐作痛,于是想煮一点稀粥御寒充饥,但当他打开米缸盖时,缸里不知什么时候藏着一只比拳头还要大的黑老鼠,腾地从里面跳出来。米缸里一粒米也没有了。他又走到院子外,也找不到半点可以下肚的东西,连刚才挑回来的那两大箩花心番薯也不见了。。。。。。于是他马上意识到如果再这样待下去的话,等到竞选村长时不饿死才怪呢。顿时,他想到了“癞皮狗”去年曾经借有他两担晚糙谷还没有还,便走了出去。当他刚刚走到“癞皮狗”的屋边时,突然发现“癞皮狗”的院子里围了一大圈人,有“大麻子”,“鸡虫”,还有牛六和“癞皮狗”,那个睡猪舍的老太婆也弯着身子站在那里。“老猪头”一惊,便缩到了墙边,只听见“大麻子”用恼怒的声说:

  “这个老猪头’,居然这么放肆,我看中的女人也敢动,真是不要命了!”

  “鸡虫”接着说:

  “老猪头’这个贱骨头,要动巧云我早动啦,那里轮到他?”

  那个睡猪舍的老太婆跟着说:

  “巧云又是的,怎么不懂得反抗?是我一棍子把他打死!”

  “懒皮狗”没有说话。牛六咆哮了起来:

  “我们一起找‘老猪头’算帐去,把这个伤风败族的发瘟猪丢落山崖去!”

  “老猪头”听到这里,立即撒腿跑了回来。一回到家里他即刻从床底下拖出了一只化肥袋,将棉被、手巾、凉鞋以及一些口盅牙刷通通塞进去,塞得鼓鼓的,扛到肩膀上,锁紧大门,趁着雨露蒙蒙急急地走上了通往城镇的路。一路上,有一条花花绿绿的毛巾从化肥袋上的破洞里突了出来,吊在空中不停地摇来摆去,看上去极像一面“老猪头”不停地向家乡挥手告别的旗帜。不久,“老猪头”家里的鸡笼、锄头、铁锅以及有用没用的东西也像长了脚似的纷纷逃跑了,连他一直放在屋厅上的那只满是灰尘的香炉钵也不见了,它们通通跑到了“懒皮狗”、“大麻子”、牛六、“鸡虫”、还有睡猪舍那个老太婆儿子们的家里避难去了,只有屋檐下窠穴里那几只银白色的小燕子还在无忧无虑地飞来飞去。

  5

  当“老猪头”从城镇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仲夏季节,这时候,田野里早已挂满了沉甸甸黄橙橙的稻谷,村民们都在忙碌着编织箩筐、清洗谷场和购买镰刀,准备在不久之后到田间去将粮食一粒不剩地收上来。那一天黄昏,“癞皮狗”正在举着铁锤埋头修理那台已经生锈断铀的打谷机,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跟着一条长长的阴影走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于是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那时,“老猪头”已经来到了“癞皮狗”的面前,笑吟吟的春风满面地送上一支有着过滤嘴的高级香烟来。当时,“癞皮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老猪头”好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白雪雪的衬衣,脚上踏着一对油光发亮的牛皮鞋,腋窝里还夹着一只精致的黑色公文包;他满面红光,藏在衬衫里的肚皮高高隆起,透出着那种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有的福气;他的额头光彩夺目,皮肤白皙动人;他的头发一律向后梳,光滑得可以用来照镜子,连蚂蚁也爬不上去,并散发着一阵阵渗人心脾的香水味。最叫他感到震惊的是“老猪头”胸前的口袋上居然还插着一支他八辈子也没有见到过更没有使过的金黄色的签字笔!

  “癞皮狗”将“老猪头”送给他的那支有过滤嘴的高级香烟放进衣袋里,惊讶的问道:“回来啦!——好久不见,到那里发财了?”

  “老猪头”又拿来出一支“刘三姐”放到他的手上,得意地高声说道:“发财不见得,有蛇哥罩着,找两餐是不成问题的。”

  “癞皮狗”又把那支宝贵的香烟小心地装进口袋里,望着“老猪头”的手上画着仙女一般漂亮的姑娘的埂烟盒说:“蛇哥?——莫非就是城里最有钱有势的‘眼镜蛇’大老板么?”

  “那还有谁?——要不是撞着他,我恐怕早饿死街头了。”“老猪头”又送上一支烟说。

  “癞皮狗”将那支烟轻轻地放到手心上,端详了一会,再把它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进另一只口袋里说道:“怎么啦?”

  “老猪头”于是坐到树荫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洋洋自得地讲起了他这段时间在城里的传奇故事来:

  “我则到城里的时候,白天帮人家担砖,晚上睡在天桥底下。有一日深夜,我睡得正香,突然间,有一个人轰隆一声倒在我身上,我当时吓了一跳,刚想叫出声来,那人却使劲地捂住了我的嘴巴,还将我身上的棉被扯过来盖在他身上。正当我在惊惶失措的时候,只见有一帮人从街边转出来,照着电筒,抓着菜刀,一边呼喊着,一边向前奔跑,好像在追赶着什么东西似的。不一会,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冲到我面前,亮了亮手中的猪肉刀,瞪着眼睛说:‘见到有人藏到那里吗?’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被那人吓傻了,明明知到有人躲在我身边,并且倦缩在我的屁股后,我却不敢出声,于是摇了摇头,那人后来也没有再问,追他的同伙去了。”

  “后来呢?”“癞皮狗”听得入了迷,一边抽着自己的旱烟,一边追问下去。

  “后来有一天,我正扛着一大包水泥到楼上去,谁知那晚藏在我身后的那个人突然出然在我面前,喊停了我,并将一大叠一百元的钞票塞到我手上,又拉我到一家饭店里饱食了一餐。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刮刮新的钞票,也从来没有吃到过那些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过的大龙虾。之后他便叫我跟他走,于是我就一直跟着他。。。。。。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蛇哥。”

  “听说‘眼镜蛇’开有美容院、大酒店和游戏机室,还有赌场哩。”

  “赌场肯定有,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有福气!——我早就知到你是一个福大命大的人!——那你帮他干什么活?”

  “起初是放风。”

  “放风?——什么叫放风?”

  “蛇哥叫我每天蹲在在下室的门,如果有人来,就拉一下绳子,里面的人就知道——如果是来赌博的就放进去,如果是警察就跑。有好几次我跑得不快,被捉进了派出所里,但第二天一早就放了出来,真过瘾。”

  “那现在呢?——还是做放风吗?”

  “现在蛇哥叫我送这个。”“老猪头”从公文包上取出了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在“癞皮狗”的面前晃了晃说。“癞皮狗”拿了过来,要撕开袋口。“老猪头”赶紧抢了过去说:“蛇哥说这东西比命还重要,是万万动不得的!——我几乎每天都照着蛇哥的吩咐把这东西放到天桥底下,有时放到垃圾箱里,就这么简单。”

  “那‘眼镜蛇’每月给你多少钱?”

  “至少三千,有时四千,看情况,放得多那个月他就给多一些。”

  “哗!”“癞皮狗”突然惊叫起来。“这么轻松的工,他居然每月给你那么多钱!这份钱顶我耕一年田了!发了,你这回是真的发财了!”接着,他的心里顿时起了疑问,又立即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老猪头”于是说:“蛇哥说现在风声紧,过几天再说。听说下个月要选取村长了,便回来看看。不知巧云现在怎么了。。。。。。”

  说完,“老猪头”没有等“癞皮狗”再回话便拉开了腿,啃着那首《我的心太软》的流行歌曲,欢快地往村里走去。“癞皮狗”望着“老猪头”渐去渐远的背影,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于是立即丢开手中的活儿,向家里跑去。他蓦地想起了在“老猪头”到城镇里去的时候,他曾经拿了他的一只鸡笼、一对箩筐和一张塞在楼角里的旧棉被,还有“老猪头”的那只香炉钵也是他拿走的,他要趁“老猪头”还没有回到家之前放回原来的地方去。“癞皮狗”边走边胆战心惊地想道,“老猪头”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他现在是“眼镜蛇”的得力干将,是城里最有钱有势的人的大红人,自己与“老猪头”是同一个村,还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即使他知到是他偷了他的香炉钵,也至多是打他两巴掌,扭两下耳朵,甚至扇两下耳光,可是“眼镜蛇”却是万万惹不得的,‘眼镜蛇’什么钱都敢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如果“老猪头”一不留神把这些事告诉了他,那可不得了啦,“眼镜蛇”不灭了他全家才怪呢!自己死不足惜,自己的老婆也是那么大的岁数了,死了也罢,反正山上还有好几块坟地还没有人下葬,自己两公婆正好埋到那里去,免得睡猪舍那个老太婆抢先霸占了,还有那七旬的老妈子听说近来也下不了床了,也快死了,但是,连累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还有那一大堆外孙侄子那就难办了,那将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的啊!

  “癞皮狗”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慌张,在路上,他一不小心大大跌了两跤,有一回跌到了路边的一个水沟里,满身湿淋淋尽是泥浆,还有一次撞到了一棵荔枝树根上,头皮都脱掉了好几块,鲜血溅了出来。。。。。。然而,正当“癞皮狗”慌里慌张、失魂落魄地赶到了家,把那只香炉钵和鸡笼以及那条棉被抱出来,走到“老猪头”房屋前面时,被突然见到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老猪头”的屋子前面围满了人,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认识的,有外地人也有本村人。“大麻子”站在屋檐下在众人的前面指手画脚、齿牙咧嘴的不知说什么。“鸡虫”和牛六相互咬着耳朵,笑嬉嬉的也不知正在议论什么事。睡猪舍那个老太婆抱着一大捆枯枝败叶也混在人群里。还有那个七旬的老妈子什么时候病好了也巧云挨在一起,她们一言不出地站在墙边,正在不断地朝屋里张望。“癞皮狗”于是战战兢兢、心惊肉跳地走近去,踅到巧云的身边,他正要开口问巧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不是死了或者发了疯啦?——“老猪头”屋厅的大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两个苛枪实弹、戴着鲜艳大盖帽、神情肃穆的民警噔噔噔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又有两个同样苛枪实弹、戴着鲜艳大盖帽、神情肃穆的民警夹着“老猪头”随后而出。。。。。。在“老猪头”被那几个民警一路带走的时候,“癞皮狗”猛然见到“老猪头”的手上原来是锁着手铐的,他虽然还没有弄得清“老猪头”为什么会被警察捉去,但是他却感受到了那双手铐上的闪闪发光的令他粟粟发抖的鲨鱼一般的寒光。

  6

  “老猪头”记得这回应该是第四次进这审讯室,第四次坐在这条凳子上了,只是今次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他的头顶上多挂了一盏又大又亮的探照灯,直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来,这令他非常不满。房间里,他前面有两个生面孔的民警坐在桌子上,一男一女,板着面孔,没有一点表情,神情好像刚刚送葬回来那样严肃。每次都是这样子的,“老猪头”已经习惯了,对此,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就是墙根角里摆着的那把大风扇,尽管他这时已经满头大汗,脖子里又热又咸,心窝上也像火烧似的,而那把大风扇却只管一味地往他们那里吹,吹得他们又流鼻涕又打喷嚏,这可令他很不高兴。这时,有一只毛茸茸的蚊蝇从空中飞下来,在他的头顶上打了一个圈,然后突然停在他的脸额上,咬得他又痛又痒,他猛然举起手来要往那里打,刚一动,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原来是被一条链子锁在凳子上的。他于是一摇头,那只发着青光的蚊蝇立即飞走了。他很纳闷,这是怎么啦?前几次可不是这样的啊?他刚想发作,那个男民警却突然站了起来,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将那支香烟塞到他的嘴里,再返回原来的桌椅上,接着抬起头、张开嘴向他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烟雾熏得“老猪头”眼泪直流,他把嘴里的香烟吐到了地下,望了一眼男民警的衣领上的肩章。他见到这只肩章这时候被风吹歪了,顿时想都没想,照以前一样的答道:

  “大家都叫我‘老猪头’。”

  女民警捂起嘴,哧扑地笑出声来。她把手上的那支“英雄”钢笔放到台上,收起了笑脸,用石头丢到塘水里的那种响亮的声音补充说:

  “科长是问你的真名字,是你户口簿上的名字。”

  “老猪头”没有户口簿,他的户口簿不知什么时候给老鼠拖走了,于是他不敢乱出声。

  那女民警又说:

  “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成。”

  他不需要任何证,也从来没有身份证,连身份证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过,身份证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名字,正如他听到那个女民警对他说出境证或者边防证一个样,于是他又不敢乱说。

  不一会,男民警见“老猪头”不说话,又抬头问道:

  “是朱火木吗?”

  这名字有点熟悉,他记得每年开会时组长曾经帮他写过,他凭着这几个字还领到过很多回工钱和分红呢,既然这几个字在他的人生当中这么有效,这么重要,这么有价值,应该不会错了吧,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今次犯了什么罪吗?”男民警又问道。

  “参加赌博。”“老猪头”立即说——这句话是蛇哥教他一直都是这样说的,他只好这样说。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男民警举起从他的公文里搜到的那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扬了扬继续说:“这是海洛因——你是在贩毒!”

  他也不知道海洛因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清楚那是害人的东西,以为那民警是在欺骗他和恐吓他。他望着地下还在滋滋冒烟的烟头,保持了沉默。

  “你做过几次啦?”女民警跟着问道。

  他确实记不清楚了,于是说:

  “不知道。”

  男民警立即问他:

  “眼镜蛇’把这些东西都交给谁?”

  这层蛇哥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平时只是把它放垃圾箱里或者天桥底下的石头缝里,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前来拿这东西的人,于是想了想说:

  “不知道。”

  “你不讲会枪毙的!”男民警又说。

  “老猪头”听到那男民警说到了要枪毙他,心里马上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公鸡一般燥动起来。这句话令他感到前所未有过的愤懑:前几回你们问完话后第二天就放我出去,走之前还给我点烟,叫我下次再度光临,并把我的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还把我送上出租车,在路上还担心我会出事,叫司机千万不要开得太快,有一次还把那个出租车司机从车上拽下来,把鼻子拱上去,闻一闻那个司机到底喝到酒没有,今次居然说枪毙?真是笑死人!难道你们忘了我是蛇哥的马仔,是他最得力的干将?蛇哥在政府里级级有人,后台硬着哪,你们算老几?每月领那么一点点薪水比不上我们饮一顿早茶,在蛇哥的眼里连狗屁都不如,有什么了不起,居然说枪毙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于是他连望都不望那个男民警一眼,很不耐烦地回答说:

  “真的不知道!”

  天快亮的时候,“老猪头”被另两个陌生的民警带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里。这个牢房跟先前住的一样大,墙边也摆放了一排肢离破碎的大木床,青绿相间的被子也很多,还有一条像鱼网大的黄麻蚊帐冷嗖嗖地悬挂在天花板下。牢房里充塞着一阵阵腥粟难闻、像从臭水沟里发出来的霉气味,一只断了杠的红胶桶停在厕所旁,桶里装满了乌黑发臭的脏水,水里游着密麻麻的的毛毛虫。他顿时觉得奇怪和气恼,以前牢房里总会有很多赌徒在等他,他们早把厕所冲得干干净净,地上也打扫得一点灰尘也没有,被子和蚊帐也洗得好像从河里捞上来一样洁净,被子还折叠整整齐齐、方方正正起棱起角,今天却怎么啦?地不扫,被子又不折,厕所又不冲,甚至连冲厕所的水也不愿意倒掉,这些家伙都到那里去了?于是,他懊恼地躺到床上去。一块木板吱呀一声裂开沉到了地下,他的背脊被裂缝夹得很痛,于是又连忙坐了起来。一会儿,他被厕所里的臭气熏得快要喘不过气,便怒气冲冲地抱起那桶臭水呼啦地冲到厕所里。厕所里的粪便涌了上来,涌到了他的脚下。他嘟哝了一声,马上逃出去。他跑到了木床跟前,从床底下抽出了一根断了半截的长木板,脱了鞋把粪便赶回厕所里。他把粪便通通冲擦完后,接着把头顶上的黄麻蚊帐放下来,在床铺上跳来跳�

  �拍打那黑乌乌的蚊蝇,接着一只只蚊蝇纷纷在他的眼皮下丧命了。然而,他几乎把困在蚊帐里的蚊蝇都打光杀光了,手上早已粘满了淋淋的鲜血,从被窝里再也找不到一只蚊蝇来,还没有见到有半个同伙推门进来,这又使他感到心烦气燥,非常不快乐。他于是跑到紧紧关闭的铁门上,从门顶上的窗口望出去,只见到一条净净的走廊,走廊上白花花一片,连个鬼影也没有。。。。。。他望了一会,眼睛一阵阵胀痛,便沮丧地了回来,把蚊帐打开,放进了一大批等在外面找死的蚊蝇,继续玩起追杀它们的游戏。

  天黑的时候,“老猪头”见到房间里仍然没有人进来,而蚊帐里的蚊蝇怎么打也打不完,就再也懒得开动脑筋袭击和歼灭它们了。他拉亮了电灯,到厕所旁边的水龙头上打了满满一大桶清水,坐到硬硬的地板上,把手指蘸上水,在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他从来都没有画过画,他先是画了一只正在盯米吃的大公鸡,但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公鸡的屁股画出来,觉得没有意思,于是放弃了。接着他又画了一只正在被老虎追赶着的大白兔,他画了半天,不知兔的耳朵到底画在那里,是放在嘴巴上好呢,还是放在头顶上好呢,他感到心烦意乱,觉得没有一点味道,最后又擦掉了。跟着他爬到电灯底下又开始画了一头又肥又大的大水牛。当他在画那头大水牛的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兴致和精神却上来了。但是,虽然他现在很有心情去画这条大水牛,本来是想画那头大水牛走在水沟里偷吃旁边的禾苗的,却把它画成了站在田埂上偷吃番薯的大老鼠。他把牛的身子画得又圆又肥,尾巴和牛脚画得又粗又短,嘴巴画得又尖又长。由于他画的时候双手突然打颤,清水从手指间长长地流了出去,落在牛头上,看上去就非常像一只大老鼠嘴巴上那些翘上天去的胡须了。他很久都没有与牛打过交道了,于是把它那两只耳朵画得又长又大,当成了牛的两只牛角。他记得牛是有眼睛的,不然它怎么偷吃禾苗啊?于是他在画得像煎饼一般的牛头上画了两个很大的圆圈,在圆圈的中间点了两点,表示着这头牛是睁着眼睛的。接着他在牛嘴上画那些禾苗,禾苗的样子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这时候是画一棵好呢还是叫那头牛吃一大把呢,却把他难住了。这时,一只蚊蝇飞来停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掌将它打死:管它吃一棵还是一大把呢,反正都是在吃!于是干脆在牛头前面狠狠地画了一个跟牛头那么圆的东西上去,结果画成了一个满泥的番薯。画到这里,他匆匆地吃过一个民警从窗口上塞进来两个馒头后,又立即赶回来继续打造这幅难得的杰作。他知道水沟必须由两条线组成,于是一坐到地下马上在牛脚下画上了。由于他没有把线中间的水画进去,结果变成一条割光了野草的田埂。不久,他将这条正站在水沟里偷吃禾苗的大水牛画完后,看了看,活灵活现,好像真的一样,感到非常满意。他松了口气,好好地欣赏了一回,接着才继续下一步的创作计划。

  接下来“老猪头”要画什么,相信你已经猜着了。他要画一个人,这个人戴着席草帽站在牛的尾巴后面,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牛棍枝,轻轻地打在牛的身上,要把这头牛好好地惩罚一下,将它从水沟赶走。这个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巧云,她是不会让这头牛放肆到吃了一棵又一棵禾苗的。这时,虽然他要把这样一个可爱的形象生动地画出来,感到非常吃力和力不从心,甚至画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感到好笑,但他还是拼老命地绞尽脑汁地画下去,画得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手脚酸软,才终于在到下半夜的时候,把这幅令他怦然心动、永垂不朽的图画画完。他在画巧云的时候,他虽然把巧云的身子画得过于窈窕,像一根竹子那样苗条,还把她戴的席草帽画得跟萝筐一般实在太大太圆,又忘了画帽顶以及她脚上穿的胶凉鞋,当时巧云身上那件天蓝色的衬衣也没有画,然而他却对这幅画感到非常满意,尤其令他感到最满意的是,他居然在画完巧云这个不朽的形象之后,居然想到在巧云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圆圆的太阳。这颗太阳是早上的太阳,它不断地散发着温暖而又热烈的光芒,照在巧云的身上,照在水牛前面的禾苗上,照着这条不断地伸向远方的水沟,照耀在这勃勃生机的大地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居然能画得出这样的一幅绝妙的图画而变得非同小可的高大,比世界上所有的画家都感到有成就和自豪。那时,他被这幅画彻底吸引住了,他整个晚上都陶醉和沉迷在这幅图画当中。。。。。。当天晚上,他便敞倒在这幅画上一直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醒来,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睛,一束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感到身子又粘又湿。他站了起来,昨晚画的那幅图画不见了,地上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水渍。他再次走向窗口,窗外跟昨天一个样,只有一条净净的走廊,走廊上白花花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些赌鬼还是不见到人,他们到底都到那里去了?难道忘记了走到这里的路?要不就是那些警察都发了昏,都把他们弄到了别的房间里去了?要不就是自己来得太早了?——管他去吧,你们再没有来,我就不会再等你们了,等得你们进来,我早出去了!然而,到了第二天,他的同伙依然没有来,第三天也是一样,第四天照旧如此。。。。。。一个多月过去了,两个月又跟着过去了,第三个月又来了,他还是一个人孤另另地待在这间牢房里。他把牢房里所有的蚊蝇都杀光光了,连刚刚从窗口里飞进来的也不放过。他又将厕所里所有污垢也一点剔除了,连瓷盘边上脚踏的地方也擦得照出了影,可以对着它每天梳头流脸了。。。。。。这使他感受到非常困苦,继而闷得惊慌,头脑都憋得快爆炸了,于是有一天,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再有什么活干,便又走到那只胶桶旁边,手指蘸上水,在地上继续画了起来。这一回他不想再画巧云赶着牛走在水沟里那幅图画,因为那幅画使他勾起了太多的伤心往事,他一想到那些往事睡不着觉,甚至叫他晚晚发恶梦。他经常半夜三更被梦魇惊醒,跌到床铺下,撞到墙壁上,把他的额头都摔破了,还肿起了一个高山似的脓疱!于是他开始在地上画勾勾。勾勾是很容易画的,手指一放下去,一只又弯又直的勾勾就画成了。于是他不暇思索地不停歇地画了很多又弯又直的勾勾,从房子的尽头一直画到电灯底下,再从电灯底下画到木板床前,再从木板床前画到厕所旁,再从厕所旁画到了那永远紧闭的铁门跟前。当他画到了那个铁门跟前时,见没有地方再画下去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现在已是深秋的季节,村里已经开始竞选村长了,如果他再不能出去的话——那些该杀的警察再不放他出去的话,他不在场,无论是“大麻子”、“鸡虫”还是牛六都会以为他不再竞选村长了,是不会帮他画勾勾的,那么,当上村长的希望就会成为泡影了!刹时他感到自己很冤枉,比戏里的窦娥还要冤,冤了一通之后,他用力猛摇那牢牢的铁门,摇到心力交瘁时,心里便生起了一种的失望,接着这种失望像恶疮一般不断地在他的心里扩大,继而慢慢地变成可怕的绝望了。最后他死死地抓住铁窗上的栏杆,悲哀而绝望的喊道:“我要竞选村长。。。。。。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自那天之后,村子里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老猪头”了。有人说他被枪毙了,有人说他出了监狱后到外地谋生去了,还有的说他在回来的途中跌落山沟摔死了,另有人说他还在城镇里,随时会再回到村子里来。。。。。。尽管没有他,人们的日子还是照常过,该喝酒的喝酒,该打牌的打牌,该勾女人的勾女人,该放高利贷的放高利贷,在清明的时候该烧香时烧香,在过年过节的该欢闹时欢闹。。。。。只有“癞皮狗”在气恼和寂寞的时候偶然会想起他。“癞皮狗”站在满是杂草的稻田上,抬起那张永远刻着疤痕的脸,遥遥地望着村子直去的湛蓝湛蓝的一望无际的天边,低声叹道:“这‘老猪头’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年后,巧云也终于忍不住随便找了一个婆家,嫁到了别的村子里去了。出嫁的那一天,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只携着两个孩子偷偷地走了。当她走到村边的时候,突然见到田野上有一朵正在绽放的淡红色的野菊花,她把它摘了下来,插到自己头发上,一路向前走去,广阔的天地在她的眼前渐渐地展开了。

  01--15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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