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欢颜,生于天宝一十三年,籍贯青州米河镇。家中父母双亡..自幼由祖母田氏抚养长大,如今暂与舅舅何成春一家同住。宋欢颜此人年纪虽小,却颇有些生意经,如今已同家人开了一家药铺一家胭粉铺,也算得上是小富之家。”
孙长海听完下人的简报,稍稍失神,半响才点着下巴道:“啧啧,看着是个清丽丽的可人儿,没承想竟是个命硬苦难的主儿...”不过这会,担心也不成,主子已经撂了话,自己多嘴就是找骂。
孙长海轻叹一声,只听门外有人报道:“孙公公,殿下请你过去说话。”
孙长海闻言,忙挺直身子,整了整衣襟,随着侍卫一道进屋回话。
李闯此时正斜靠在床榻上,因为刚刚沐浴过,所以,他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湖青色的薄被横在腰间,轻轻遮住那条受伤的右腿。床边的放着一只小杌子,上面放着几块还未雕琢的玉石。
李闯最喜欢摆弄这些玉石,有时他也会自己动动手,做些精巧的小玩意。
孙长海躬身上前,见他松散的发髻还垂着晶莹的小水珠,不由出声道:“主子,您的头发还湿着呢。”说完,伸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条干净毛巾,准备亲自替他绞干头发。
孙长海跟了李闯整整十六年,从小伺候到大,对他的脾气习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伺候起来也是最得力的。
孙长海一面主子绞着头发,一面轻声问道:“主子,今日的事儿,要不要写封急信,知会二殿下一声。”
“不妥,二哥此时正是烦心吃劲的时候,我不能再给他添乱子。”李闯神情肃然道。
孙长海闻言,点点头道:“主子说的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您这身份是不能再瞒着了。”
李闯“嗯”了一声,微服私访实在太过被动,此时亮出皇子的身份,多少可以震一震那些还想动手的人,消一点无妄之灾。
李闯微微阖眼,闭目养神,他不相信那女人赶在悠悠众口之下,做出残害皇子,有损国体的事情来。
孙长海轻手轻脚地将他绞干了头发,重新梳好成髻,见他面有倦色,轻声道:“主子,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
李闯闻言,缓缓躺下,忽而睁开眼道:“那宋姑娘安置在何处了?”
孙长海微笑说道:“那姑娘也在这院里,就住在西厢房里,要不要奴才去把她请过来...”
李闯摆摆手道:“不用了,先让她好好歇着吧。”想起来时,她坐在车中一脸心事的模样,估计这会心里还没缓过劲来呢。
留她在身边,看似只是一时兴起,其实却非完全如此。正因为,她无意间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相遇,方才更显珍贵,更显特别。
孙长海闻言,点点头,露齿一笑道:“也好,早晚也不在这一天。主子和宋姑娘,往后来日方长着呢。”这次出行匆忙,主子身边本来就乏人照料,有个姑娘跟着也好,总好过那帮粗手粗脚的侍卫。
李闯淡淡地一笑,想起那个还未及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只觉确实急不得...
月光如练,夜色深沉。
宋欢颜独个在这黑暗暗的屋子里,只觉时间过得极慢极慢,仿佛一秒就是一天,一刻就是一年。她不敢想家里此时是何种情形,一定是乱成一团了...
须臾,房门忽然被轻轻扣了两下,明明是极其细微的声响,但在宋欢颜听来,却亦如惊雷一样轰然在顶,她沉着问:“谁?”
只见,窗户外一盏小红灯笼微微晃动,有清脆的女声道:“姑娘安好,奴婢是尹夫人派过来伺候姑娘的”
宋欢颜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想着也许尹夫人可以帮帮自己。谁知,她呆坐了太久,脚全麻了,她轻轻惊叫一声,身形一栽几乎倒在地上,差点扫到手边的茶杯。
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顾不得多等,连忙推门进屋,待见她一个人扶着桌角而立,不禁出声道:“这么黑的天,姑娘怎么不点盏灯啊?仔细摔着伤着。”
说话间,已有人拿出火折子,将屋中四处的蜡烛点燃。宋欢颜看清楚来人,皆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心里微微一沉。
打头的丫鬟抱着两床崭新的锦缎被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装束的小丫头,一个抱着枕头一个捧着蚊帐、香炉之类的小物件;剩下的则是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尹府上下,此时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宋欢颜的重要,现在的她,可算是三皇子的人了。
宋欢颜由着她们收拾屋子,只在临走时,抓住那名打头的丫鬟问道:“你家大人回府了吗?”
那丫鬟回道:“我家大人已经回来了。”
宋欢颜眼底闪过一丝希望,忙道:“可否帮我传个话,我想见见你家大人。”
那丫鬟闻言,面露难色,有些犹豫道:“这个...奴婢可以试一试,姑娘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宋欢颜心底担忧得不得了,草草地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生怕尹大人随时会传见自己。谁知,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有人过来回话。
宋欢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暗自神伤,身边伺候的丫鬟见状,也不敢出声随意插话,只等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欢颜只觉眼圈发涩发干,于是,单手支着下巴,准备阖眼休息一下。怎料,再一睁开眼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宋欢颜坐直身子,只听院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听起来显然还不止一人。宋欢颜心思一动,还以为是尹大人过来了,正要起身开门,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嗓音道:“宋姑娘,昨晚歇得可好?”
宋欢颜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转念一想,自己还能往哪儿躲,于是,上前打开房门,朝着来人行了一礼道:“劳烦公公惦记,民女歇得很好。”
孙长海看了宋欢颜一眼,见她一派镇定从容地模样,眼底就有了几分宽慰,他亦不进屋,只是站在门外道:“三殿一早嘱咐奴才过来请姑娘去花厅用饭。”说完,拍一拍手,示意身后的丫鬟道:“赶紧进屋给姑娘梳洗梳洗吧。”
宋欢颜听得心里直发凉,由着她们侍候了一番,便随着孙长海往花厅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孙长海领着她给李闯行礼问安。
宋欢颜心情沉重,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屏声静气地站在那里。
李闯挥手示意宋欢颜落座,孙长海见状,却是微微一怔,心道:原以为主子叫她来伺候的,这么一看,得!还是自己来吧。
孙长海见宋欢颜依旧站着不动,含笑道:“姑娘别拘着了,快请坐吧。”
宋欢颜无可奈何,缓缓落座,却不曾抬头看李闯一眼,也不觉得不敬。
孙长海笑盈盈地服侍着李闯用饭,宋欢颜则是由着丫鬟举筷布菜,丫鬟夹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连看都不看,只觉吃进嘴里的东西,全都是一个味儿,那就是苦。
半响,李闯见她低头不语,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宋欢颜踌躇片刻,终是不敢违抗,遂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猛然,李闯那张含笑的脸浮现在眼前,尤其是那双精明犀利的眼睛,看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宋欢颜不知这双眼睛后面,究竟藏着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背后一阵阵地发冷发寒。
李闯盯着宋欢颜看了片刻,见她晶莹眸子丝毫不露怯意,淡淡问道:“你昨晚儿睡得不好?”
宋欢颜一愣,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民女休息得很好。”
李闯似笑非笑望着她:“既然睡得好,怎么还睡出个黑眼睛来?”
宋欢颜闻言,一时有点发蒙,不知该如何接话。好端端的,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还能睡得着睡得安稳?
李闯替她回答道:“你是想家了吧?”
宋欢颜轻咬了一下下唇,没做片刻的思考,立刻道:“是,民女想家,民女想回家。”
孙长海闻此,忙轻轻咳嗽了一声,提点宋欢颜不要忘了说话的分寸。
李闯却并未在意,微微沉吟道:“你既然跟了本王,往后,本王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宋欢颜闻言,心里猛地“咯噔”一声,稍稍失神,半响才幽幽地问道:“为什么,殿下为什么要留下我?”
孙长海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礼仪规矩,忙用脚后跟碰了一下她的椅子腿,示意她不要多言。堂堂皇子殿下,一辈子呼风唤雨,能够看得上你这样的寻常女子,已是莫大的恩福了。再这么没遮没拦地说下去,保不齐小命都要搭上了。
李闯望着她那失神的脸颊,眉头微蹙,随即将羹匙放下,神情认真道:“休息去吧。回去好好地补一觉,不要再这么没精打采的。”他说话的态度,不冷不热,就像是平日里在向随从们下达的命令。
孙长海心里正暗暗着急,见主子发了话,忙凑上前去道:“姑娘,奴才送您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