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男人张忠:
当你看到这信时,恐怕还沉溺在你所谓的娇妻爱女为你编造的假象里吧?
你对杨晴究竟了解多少?可曾知道她在嫁给你之前,为了她所爱之人而极力反抗这包办婚姻?可曾想过她婚后半年都不孕,省亲返归不久便孕的奥秘?
你对岳尉的了解又有几分?可曾想过每年一束白百合背后的含义?可曾知道他对你妻子的了解,不仅仅是知道她大腿内侧有块胎记那么简单?
守着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替他人抚养着龌龊结晶,头顶已然绿波荡漾而不自知,可悲,可笑!我笑你痴,我笑你傻,我笑你可怜。
别问我是谁,更别问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只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看你受冤我亦冤。”
看着屏幕上这些龙飞凤舞,经历十五年都未曾褪色的字,雲薇握紧了拳头,关节吱吱作响。字句反问、绵里藏针,一篇孔武有力的讨伐文,攻心、杀人于无形。
感觉上,应该是出自女人之手,且是怨念极深的女人。只是最后一句话太含糊,究竟是喜欢父亲的女人,还是喜欢岳尉的女人呢?和六年后出现的那个一夜情女人又是否有关系呢?现在都无从而知。
愤恨、困惑的雲薇进入思考僵化状态,直到感受到闻天轻拍她的肩,才猛地回神。闭眼调匀呼吸的同时,重回理智,继续听父亲回首那段他难以启齿,却不得不面对的黑暗时光。
张忠当时坐在书房里读完信,只觉整个人都傻了,接着便是无可遏制的怒火。他当即将这封信捏成一团,一拳打在楠木书桌上。过往种种的猜测似得以证实,既往丝丝的裂痕遂彻底分化。
他多少是知道杨晴反对过这包办婚姻,甚至新婚的头半年,二人也只是相敬如宾,但也只当是时下新女性普遍的自由浪潮罢了。
他多少是知道杨晴和岳尉多年的相识与感情基础,但这些年他们鲜有来往,杨晴常住S市,岳尉常住N市,最多不过就是一年一束的百合花。
至于婚后半年都不孕,省亲返归不久便孕的奥秘?难道是那次回娘家?发生了什么?的确,那次省亲归来,杨晴在感情上的态度似有明显转变,且回来不到两个月就发现了身孕!宝贝雲薇,难道雲薇是……张忠痛苦地捂着脑袋,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可信上的文字,像毒蛇一般缠绕着他,毒液渗过肌肤,在身体游走开来,逼着他不停往下想。
大腿内侧的胎记?张忠自然知道,那是在靠近三角秘密地带的地方,她独有的胎记。究竟是什么人?如何得知这些?这种隐秘地方的胎记,如若不是有过亲密的接触,又从何得知?
龌龊结晶?绿波荡漾?痴、傻、悲?这些字符像咒语一样困扰着张忠,以至于无法冷静下来分析最后一句暗含写信人可疑身份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看你受冤我亦冤”。
当然,此刻没有冷静,后来就再无冷静。直到迟暮之年、在病榻之上才开始冷静与反思,意义却不大了。
而后的一切,遁入黑***频道。酗酒、不听任何解释的争吵、气话说尽、连杨晴委屈的眼泪也唤不回他的冷静、举手狠狠的一巴掌,打到杨晴嘴角流血肿胀,打到杨晴破碎的心摇摇欲坠。
积聚了几个月不满情绪的杨晴,在受到家暴、在连自己女儿身份都受到怀疑的第二天,一怒之下,带着雲薇回了N市。
杨晴走后,张忠彻底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他后悔、他痛苦、他矛盾、他不甘,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那个想象中的敌人岳尉以及他的家人报复。并且像赌气一般地告诉了妻子:“你不是在乎他么?那我就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但或许是人在做,天在看。刚收到报复行动未果的反馈,杨晴便带着背受刀伤,命在旦夕的雲薇回到S市。所幸雲薇的身体底子好,经全力抢救,她安然无恙。张忠也趁着雲薇在医院的机会,通过亲子鉴定确定了雲薇的身份。
那一刻,他的后悔鞭长莫及;
也是从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杨晴。
从那以后,张忠和杨晴之间不吵不闹,却再也无言以对。对外,他们依然是和睦的夫妻,可只有家人知道,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也是从那以后,雲薇身体虽恢复,但温度却渐渐变了。她换了房间、变了性格,除了学习,便是没日没夜地练习跆拳道,不知道踢坏了多少板,流下了多少汗!除了家人和闻天,几乎没有人能真正靠近她。
这样的黑***持续了数年,张忠也曾道歉,但得不到原谅。杨晴倔,他亦倔,明明离不开彼此,却如同两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再难拥抱。
直到杨晴渐渐患上抑郁症,直到张忠彻底放弃了为恢复当初而努力,直到一个常年闷在家,而另一个多年与酒为伴,也直到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在酒吧醉倒的张忠没有回家,稀里糊涂地和某个长相酷似杨晴的女人颠鸾倒凤。
最后,杨晴在绝望中,通过自己的女儿,结束了自己生命,结束了这漫长无望,难舍却最终舍下的怨念。
属于他和杨晴的电影落幕。
在那之后拉开序幕的,是女儿的恨走他乡,父亲的救场无奈,家弟的补位支持。张忠知道,他害死了妻子,拖累了所有人,却也就此放逐自己,加倍酗酒,直到这一次彻底倒下。
以上这段历史,雲薇大多从母亲的日记本里有过了解,但从父亲的回忆里,又看到了不同的视角。至此,她除了痛恨那封万恶的信,更哀叹父母多年的相处之误。
其实,杨晴爱得很简单。
她要的,是所有女人渴望的,丈夫最纯最真的爱。她要的,是这种爱里不能有无妄猜疑,不能有血腥丑陋。可在得不到满足时,她选择了固执而软弱地将自己封闭,也许,她再勇敢那么一点点,包容那么一点点,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张忠又爱得糊涂。
他以为,男人的自尊大于一切,却恰恰因为所谓的自尊,被人钻了空子。他以为,极端的暴力是魄力,却真真应了那句:冲动是魔鬼。他展现出人性中最可怕最丑陋的一面,这是他那完美主义者的妻子最不能接受的,于是,未来的路,谈不上分道扬镳,却也难以携手同行。
过往云烟,沉浮之结,唯一情字使然。其实有情作为基础,是难能可贵的,可惜,却因种种,渐行渐远。哪怕他们的信任能再强一些,这些挑拨的伎俩就不会那么容易得逞。哪怕他们能有一人稍作退步,哪怕他们的沟通能再多一点,就能让悲剧悬崖勒马。
然而,这些遗憾,这些教训,对阴阳两隔的两个人来说,已无太多追溯的意义。但看着父亲的追忆叙述里,将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在自己身上,雲薇心痛万分。
她随即也更加明白了他这些年为何自我折磨,甚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放弃的自我折磨,他以为是在赎罪,其实却是困顿中的无可释怀。
可是,爱情的命题里,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对与错,更不是非黑即白的客观选择题。
早早结束了生命的母亲的确可怜,但这份悲剧里,也有她的原因。虽然她在去世前已经认识到了并且后悔,但为时已晚。
而父亲,表面上是悲剧的推动者,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因为他看似比母亲多活了几年,实则是多了几年的苦痛。
想到这些,雲薇取下变声器和话筒,以手扶额,长长叹气。
闻天和她都看得出,在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话说出后,雲薇父亲已经减负不少,但仍不够。因此,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替他解开心结,帮他卸下心中的那份沉重,让他忘掉过往的殇,只携带既往的美离去。
闻天看着一脸平静的雲薇,倍觉心痛,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雲薇能哭一场,也许像别的女孩一样,痛苦便哭出来,她会好受很多。但他很清楚,雲薇不会,不仅不会哭,恐怕,在哀悸在后的下一秒,她又会恢复冷清与理性。
果然,在闻天还来不及伸手拍拍她、安慰她的时候,雲薇已经重新戴上设备,看着屏幕里已经低着头半响的父亲,再次开口。
于是,在迟暮老人低头言悔许久之后,老太太的声音再次出现,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苍老,却有沉淀感,听上去没有使劲,却掷地有声。
“有时候,退后一步并非懦弱,而是智慧。僵持不下,看似有脾气,却往往容易两败俱伤。”
此话一出,张忠苦笑着抬起了头,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最后看向前方。多么浅显的道理,谁说不是呢?可惜,两个都很聪明的人,却在一起犯了傻。
看着张忠的苦笑里,仍然是饱含凝重的自责,老太太补充了一句:
“这话,主语不是你,而是你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