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分,人事处只剩雷生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向细腻、注重隐私的雷生,竟然恰巧没有关上办公室的门。
杨明芳来到雷生办公室门口,正好听到雷生在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似乎又正好和她要质问的内容有关。于是,她惊呆了,根本挪不开脚。
而随着听到的内容越多,杨明芳瞪大了双眼,握紧了拳头。因为,她听到雷生异常柔和的声音里,平静说出的却是让人觉得冰冷刺骨的毒语:
“是的,杨晴确实死了。不过,报道并不准确,她应该是自杀!什么罹患癌症,不过是张家的公关之语罢了。还有,张忠已崩溃,恐怕振作无望。我答应过你的,会帮你办好,你听我的话,安心就好……”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雷生都没有出声。不知道电话那端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雷生才再次出声:
“如果你觉得笑得累,那就哭,如果哭也累,就彻底放下。如果你想结束了,那咱们就到底为止,如果你还不解气,我可以继续落井下石,把事闹大,只要你开心……”
一人死亡、一人崩溃、一个家庭破碎,甚至可能还不是终点?而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让某人解气、开心?又是哭又是笑?太可怕了,也太让人气愤!
无意间听到的这段话,击溃了杨明芳先前所有的猜测和自欺欺人。她自动脑补中间环节,从最初的设下陷阱,到诱惑她钻入,然后获取她和张忠苟合的证据,加以利用,才让那个男人的家庭家破人亡。
想到这儿,一直躲在门外的杨明芳,终是忍不住了!她脑袋一热,猛地冲进雷生办公室,冲到他的办公桌前,两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瞪着似能喷出火的双眼,怒吼道:
“雷生,你凭什么利用我?你为什么要拖我下水,让我成为帮凶!”
杨明芳的愤怒出现,让雷生稍有一愣。倒不是担心她的质问,只不过是因为这通没有结束的通话被影响罢了。
他先是平静地挂断电话:
“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放心。”
然后,起身,从杨明芳身边走过,没有只言片语,直奔门口。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后,才回到杨明芳面前,浅浅一笑,不屑而妖异:
“小杨,怎么如此不礼貌?不敲门而入,进来也不关门!”
“我……”杨明芳语塞,她都已经怒不可抑了,哪里还会管那些虚礼!
雷生倒也没有要等杨明芳的答案,而是一边逼近杨明芳,一边邪邪道:
“还有,你刚才在质疑我?什么利用?什么拖下水?什么帮凶?我只记得我们之间有过交易,可不记得我们已经到了可以谈心的关系。怎的,有了第一次经历后,对男人有了兴趣?”
“你……你……”
杨明芳羞怒,语不成句。只能随着雷生的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最后退到沙发边,一把跌坐在沙发上,就是那天他们谈交易的沙发上。
“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我可以理解为你今天是情绪失控,但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见杨明芳羞愤、委屈又无奈地瞪着自己,雷生没有丝毫的柔软,他一手抵着沙发靠背,将杨明芳困在沙发上,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嘲讽一笑:
“这是你答应的交易,你怪谁?你应该感谢你这张脸,给你带来的机会!好好享受你的前途吧!别的多想无益!”
此话一出,杨明芳瞬间石化。是啊,她能怪谁?除了怪自己鬼迷心窍,她还能怪谁?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在雷生放开她以后,又呆坐了很久,然后默默离开。因为质问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她似乎没有任何立场怪任何人。
在杨明芳情绪波动的这段回忆中,雲薇也曾一度失控,声音微微颤抖地乱入了一声:
“你……”
虽然她已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她从杨明芳的嘴里听到“自杀、崩溃”这些字眼,仍是难以自抑。当时,雲薇周身温度再次骤降,这让青阳也在愤怒的同时,仍不住更加靠近雲薇,一来想给她更多的力量与温暖,二来也是心中有浅浅的担忧,一种害怕雲薇会离开自己的莫名担忧。
当然,坐在主屋里同样很激动的杨明芳,并没有注意到屋主声音的不对劲,只当她是在继续引导自己。于是,她陷在自己的倾诉情绪里不可自拔,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全数道来,直到说完最后一句:
“后来,雷生很快高升调走,我没有接受他给我的钱,但我的仕途的确越来越顺,可我知道,已经戴上面具的我,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从激动,再到无奈,最后是痛苦,杨明芳嚎啕说完,便抱头低下,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痛快地说出这些藏在心底超过六年的秘密,她心中轻松不少,但胸口堵着的石头,仍没有完全放下。
她希望屋主能骂她一顿,这样或许会好受些。可安静了许久后,屋里仍没有回音。杨明芳心慌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否代表连赎悔心屋的人都对她失望透顶。她不安地抬起头,无助地四处探寻。
与此同时,操作间里的雲薇一动不动,她没有哭,也没有怒,更没有闹,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面无表情。如此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让青阳心中一阵吃痛。
下一秒,青阳突然伸手取下雲薇身上的变声器和话筒,戴在自己身上,然后伸手轻揽着雲薇靠在自己的肩上,轻拍着她。接着,他第一次在赎悔心屋里真正发声,且说出了他知道雲薇想说,但却在刚才的应激反应中怎么也无法开口的话。
“雷生有两句话说对了,你怪不了谁,且的确多想无益。我想告诉你的是:事实已成,多悔亦无益。”
慌乱无措的杨明芳,在经历了一小段煎熬的等待后,重新听到了屋主的声音,不比之前柔和,但却似乎很坚定。她猛地抬起头,呆愣了半响后,重复着八个字:
“事实已成,多悔无益?”
如果是这样,那她来此言悔,还有益么?杨明芳再次陷入纠结、困惑和犹豫。
然而,这八个字,不仅触动了杨明芳,也触动了雲薇。
事实早成,雲薇比谁都清楚,多悔无益,多困惑自然更无益!直击心底的八个字,让她终于从刚才的失神落魄中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才被感性的心魔压制着理性的正义之师,雲薇长叹一气,然后空用嘴形、不发声地对着青阳说:
“谢谢!”
接着,雲薇从青阳那里取回了装备,重新进入状态。青阳没有阻拦,他知道,那个坚强、淡定的理性雲薇,又回来了。
于是,就在杨明芳仍皱着眉没有说服自己时,屋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事实,是既定的事实。不可否认,你的参与,是导致他们悲剧的直接导火索。可信任的危机在张忠和他夫人之间由来已久,不是这个导火索,或许也会有别的,你的出现,不过是加速。”
“可是我……”屋主的宽慰,杨明芳很受用,却也不能就此卸下心之包袱。
“张忠离世前,都已心结尽除,你若还纠缠后悔至斯,于他们,又有何意义?更何况,你是推动者,亦是受害者。虽然这种受害,有些自作孽的味道。但正如你所说,有舍有得,舍予之间,本就意味深长。”
“所以……屋主您的意思是……”杨明芳从屋主简短却真挚的道理,渐渐说服了自己的心,她现在还需要听到一个盖棺定论。
“事实已成,多悔无益,逝者已逝,生者自重。莫不如把这当成你成长路上最深刻的一个教训吧。记住:得失之间,往往都不简单,将来做选择,需更慎重。”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是一些简单、显而易见的道理,自己却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可一旦通过别人的嘴,尤其是带着某些看上去有神秘力量的声音,就很容易被接受。杨明芳,只是凡人,也没逃脱这样的定律。
在呆愣了许久,彻底消化了屋主的这番话后,又重新阅读了张忠留给自己的信,杨明芳只觉胸中压抑减半,她重新抬起头,眼中冷静了不少,她长长一叹,复而开口:
“屋主,谢谢您!枉我自诩聪明,一个简单的逻辑,我却晚了这么多年才想通。如果当初我便能明白这事实已成、多悔无益、逝者已逝、生者自重的道理,或许我后面的选择就不会错,或许我就不会从一个泥潭跌入另一个不可自拔的深渊……”
越往后说,杨明芳的眼神越加放空,显然,她已经陷入了另一个思路里的痛苦。而这,让操作间里的人都微微一惊,因为联系上她在短信里提及的第二悔,他们都不免有了一个猜测,而雲薇,更是大胆地说出了这个猜测:
“所以……你怀疑岳尉?你最初对他的靠近……”
听到岳尉的名字,杨明芳浑身一颤,她从放空中回神,喃喃道:
“是的。雷生很快调走,去了省城,我则拼命地努力往上爬,因为我知道,想要了解更多、调查更多,我必须拥有更高的平台、更好的职位、更多的资源才行。”
“这需要时间。”
“是的,我渐渐了解到了雷生,尤其是他夫人的家族背景。第二年,岳尉便出现了,我在秘书处工作,自然离他很近,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雷生和他关系匪浅。于是……”
闻言,雲薇转头看向青阳。青阳自然明白雲薇的询问之意,他面色沉重地用嘴形无声应道:
“小姨夫。”
雲薇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转头,重新看向屏幕,继续和主屋里的杨明芳对话:
“于是……你觉得岳尉的嫌疑的最大,而为了你心中无处可发的悔,你开始靠近他。”
“是的,可是世事多艰。当初我没想到我会如此顺利地靠近,更没想到这样的靠近伴随的将是无尽的纠缠。”
意识到杨明芳的问题已经自然过度到她的第二悔,雲薇深知这中间仍有不少待查内容,故从容打断道:
“因果关系,层层叠叠,你以为做的对,往往带来更多错,是以越来越困惑。旧的面具刚摘,新的面具又戴上,一戴就是多年,恐怕你自己都快傻傻分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不妨先回,好好想想,是否真的要摘面具。下周三晚,老时间、老地点,会有人带你过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