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星期三,晚18:40,雲薇和青阳如约出现在F大西门,如同三天前一样,他们很快来到了等待室。
5月11日,星期三,晚19:00,张忠在世的最后一天,也如同三天前一样,他在女儿为他专门安排的司机送行下,准时到达F大西门,也很快来到赎悔心屋主屋。唯一不一样的是,今晚的君山银针,虽然还是和第一次喝到的口感略有不同,但至少冲泡时间刚刚好!
“屋主,谢谢您!茶,正好!真没想到,在我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再喝此三次!”
操作室里的张闻天,用手背擦拭掉额头地汗,能不正好么?今天他加快车速,才挤出了比上一次多三分钟的冲茶时间,他容易么?不过,一切,能让大家满意就好!
深呼吸后,张闻天持着变声器,用老太太的声音平和地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张忠先生,您过奖了!时间刚好而已!时机到了,便是正好!”
闻言,张忠眼睛一亮,会是他理解的意思么?他努力打起精神,尽量扬声道:
“时机?时机!我还有机会么?”
待张忠停下激动三秒后,老太太的声音再次波澜不惊地响起:
“机会,往往不是凭空而降,一个看似简单的机会背后,或许有复杂的因果关系。但对您而言,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一直想亲口道歉,一直想等一个结果,不妨一试,您说对么?”
“嗯……嗯……”
就在张忠不断点头,且力气越来越弱的时候,张忠右手边的墙壁,也就是等待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女儿雲薇和一个英俊的男子,他们正朝他走来!
“薇儿?你……”
张忠颤抖着手,费力地抬起,指指雲薇,又指指青阳,但坚持不住,很快又落下,他已出离地震惊。
很快,站在他面前,颜值相当般配的二人先后开口:
“父亲,他就是岳青阳,岳尉叔叔的儿子。”
“张伯伯,我就是那个男孩。”
岳青阳站得笔直,纹丝不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脸如雕塑一般。若不是室内回响着他低沉磁性的男音,很难让人感觉他刚刚已经开口说话。
“你……是你……孩子……原来是你!难怪,看到你,竟让我有种三十多年前见到你父亲时的感觉……”
张忠说话开始吃力起来,这种断断续续、哆哆嗦嗦,不像单纯地激动所致,这让雲薇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
“嗯,或许吧,不过我应该跟他不一样!他并非一个对家庭负责任的人!”岳青阳说完这话,自己也一愣。
就在刚才,他看着这个已经开始呈现奄奄一息神态的老人,感受着身边雲薇冰凉的气息,竟产生了一种和雲薇比惨的念头,于是便不由自主地说了这话。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么做,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让雲薇不至于显得太孤独和凄凉。
可不曾想,这话在让雲薇身体微微一颤的同时,更让张忠也发出一声叹息: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这一辈人,看上去,竟不如你们这些孩子懂事!”说罢,张忠再次带着歉意看了看雲薇。
“父亲……”雲薇心中眼中皆是一酸。
“张伯伯,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大家才能更幸福。”青阳的声音不大,但平和且真诚。
“好,好,好……谢谢你的大度与包容,但我依然要说:对不起,孩子!这句道歉晚了十五年,但终于还是在我有生之年,当着你的面,说出了……”说完,张忠释然又痛苦地长呼了口气。
雲薇心中一揪,不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并咬紧下唇以让自己清醒冷静。她看得出来,父亲的释然,是心里,而痛苦,应该是来自于身体。机能的衰竭已不可逆,难道,难道说……不……
这时,张忠再次努力提气,继续道:
“其实你父亲很坦荡!就算他真的有某种执着,那也坦坦荡荡!他是君子!只可惜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猜测妒忌也就罢了,我居然还向一个弱冠少年出手!我本羞于请求你的原谅,但一只脚迈进坟墓的我,先前却异常渴望。不过,今天看到如此健康的你,我便知足了!”
“对不起?我应该接没关系么?张伯伯,曾经何时,我真的特别想找到那次袭击的原因、黑手,然后……报复!不是因为那次袭击伤害了我,而是伤到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
不过,现如今,真的已经过去了!连被伤害的那个人都已走出了阴影,我也无所谓再执拗下去!我只是,只是看着你们的故事,越发觉得‘情’这一字,太可怕!无情的人,可怕,有情的人,似乎更可怕。”
岳青阳只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他自是不知道身旁的雲薇,听完后,欣慰释怀的同时,也无比心痛。
而听到另样的宽恕与谅解,张忠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孩子,人之将死,其言亦善……”
“父亲,你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张忠还没说完,雲薇先急了,扬声打断。
张忠的眼睛在青阳和雲薇之间扫荡:
“傻孩子!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你如此聪慧懂事,又何必在生命长度这一事上看不开呢?我是想说:很抱歉……由于我们这一辈人,不会爱,所以给你们造成了对爱恐惧的影响。但实际上,情这一字,并不可怕。只是错情很可怕,执着地错情更可怕!只可惜……”
张忠突然咳嗽起来……青阳担忧地弯腰探视,雲薇则立马蹲下,替父亲顺气:
“父亲,别说了,别说了!我们现在回医院!立刻!马上!”说着,作势要扶起父亲,却被张忠止住。
“不,薇儿,听我说完!难得我这会儿思路清晰,我想说完!”
一瞬的停顿后,雲薇半低下头,长叹一气:
“好!”
然后,她紧咬嘴唇,继续蹲在张忠身边。岳青阳看着此般景象,也很难受,遂半蹲在她的后侧方。
“只可惜,我们醒悟得太晚了!但是你们还年轻……你们还富有希望……我无法替我们给你们带来的阴影开脱,却真心希望你们能不受我们的影响,活出你们自己的人生……好不好?”
说罢,张忠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但却透着不可置否的坚定。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聚焦,这样便可以锁定眼前的人,便于听到他们的回答。
三秒钟后,第一声应答,来自雲薇。
“好!”来不及深思父亲的良言,雲薇知道,现在一切都是答应为上。
没有得到第二声答案,张忠颤抖着补充了一句:
“好不好?”
五秒过去了还是没有声音,雲薇转头看向青阳,她能看出青阳有些纠结,但她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她只能蹙眉,眼含期盼甚至带了些祈求一般,痴痴地盯着岳青阳。
又一个五秒过后,第二声应答响起,来自岳青阳。
“好!”
闻言,张忠背往椅子上一摊,盯着天花板喃喃道: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们!”
这一次,笑容爬上他苍老泛白的面庞。这样的笑,雲薇好似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过,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半响,张忠才收回盯着天花板的眼神,他低下头,眼神开始涣散,并漫无目标地寻找雲薇:
“薇儿……”张忠费劲地举起手,似要找到雲薇。
“我在!”雲薇眉头紧皱,赶紧握住父亲的手。
小时候,她记得这双手很大、很厚、很暖,曾高高地将自己托起,还说他手上托着的是至爱的公主。
稍大后,她记得这双手白皙修长,冲茶时尤其迷人。又或许是因为母亲在旁抚琴、插花,爷爷在旁指导自己如何学习茶艺,这样的画面很迷人。
现如今,她看着这双干涸无力的手,无力到没有一丝生气,似在用沧桑变迁与自己告别。
“薇儿,我最宝贝的公主,很抱歉只让你当了十二年的公主,便埋葬了你成长路程上的幸福。可……如果可以,下辈子,继续做我们的宝贝女儿好么?”张忠渐渐迷茫的眼睛里满含期待。
“好!如果有来生,我还当您和母亲的女儿。而且,我一定做一个称职的女儿。”雲薇眼眶湿润,她以为自己早已坚强到不会流泪,但事实上,泪水这种东西,是不受控制的。
“好……谢谢……谢谢晴!谢谢晴来过我的世界,谢谢晴带来了你!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先做称职的父母,我们会更加懂得如何去爱……”
“父亲……”
听着父亲说话的声音减弱,断断续续间,似随时都要彻底断掉,雲薇心中似在滴血,而眼眶中的湿润也终是落下,沿着脸颊,在尖瘦的下巴处汇集,然后无声滴落。
一旁的岳青阳见状,心中一片哀悸。想到自己的家是形不散却神散,已经倍觉痛苦,而面前的这个女人更是即将成为孤儿,心中该有多痛?他突然很想伸手,将这个也会哭、也会着急的女孩揽入怀里,用自己那或许并不算温暖的身躯,给予她一点温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