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劳动依然那么紧张,那么繁忙,伤筋动骨一百天,因为伤病还未痊愈,刀疤脸就把我调到伙房打杂,看看书(有时间的话),摘摘菜,扫扫地。
我终于过上了一段悠闲惬意的“秀才”生活,我感觉自己的体重在偷偷地增长,我好像渐渐有点发福了……
子娟每次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都很适时,很规律,一般都是在清晨六点,中午一点,或者晚上九点以后。
这个时段,和我的作息时间是非常吻合的,恰好这个时候就是我最空闲的时间,我的作息时间似乎在她的掌握之中。
……
我忽然觉得最近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前,总是觉得闲暇的时候除了啃大本头书籍(一般是长篇小说),就是窝在被子里憨憨大睡,浑浑噩噩,百无聊赖地打发大好时光。
而现在,我的生活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都定格在了无数次的没完没了地等待之中……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子娟的短信:
“栓子哥,近来可好啊?回到学校后,一切如常。
但是,有一件事却不胜其烦,那就是我似乎患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夜不能寐。
既便是好不容易捱到深更半夜半醒半着地眯了过去,却常常很快就从噩梦中惊醒,满脑子依然萦绕着那场可怕的车祸情景,挥之不去。
也就是在这梦中,无数次地梦见到你,你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眼前……
经历过了这场死亡之旅的劫难,使我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识,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拥有别人恩情的人,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我无时无刻地不在思念着你……”……
我阅毕,瞬间泪奔,速复:
“子娟,来信收悉,感谢你对我的眷念!一切尚好,勿挂!
很高兴见到你挣脱了死神的魔掌重返校园,重温你美好人生的未来梦想。
很遗憾!我们虽然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可是,同时,我们又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世界上,你知道那是多么悲哀啊?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我是一个农民工,为了生存,整日挣扎在黎明前的长夜里。
我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色彩,没有光环。
一切是那么暗淡!
而你不同,我俩有着天壤之别。
你是天之骄子,生长在阳光下,成长在鲜花和掌声之中,前途一片光明。
……
承蒙不弃,你能把我当做一个好朋友交往,当作一个大哥哥看待,这让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惭愧。
因为,毕竟你我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世界里……
我的回复,字里行间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自卑!
但是,我的内心世界里,却无时无刻地不在眷念着子娟,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我生命中的女神……
日子就这么一如既往地重复着。
在拐角处,在床榻边,在被窝里……第二封,第三封……我陆陆续续地收到许多子娟的来信。
现在只要一歇息下来,我的第一时间,第一反应,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手机来,急不可待地翻阅子娟的来信。
这成了习惯,成了常态,也成了我在施工队里无人不知的公开秘密。
“栓娃子耍女朋友了啰!你看这个瓜娃子,狗日的成天像掉了魂似的!……”我的心思,大家伙寻思着,琢磨透了。
是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高级动物,表情有的时候,的确就是人内心世界的晴雨表。
当你满怀喜悦的时候,你一定会喜上眉梢,手舞足蹈。
当你闷闷不乐的时候,你一定愁眉苦脸,垂头丧气……
其中有一封来信,一直深深地打动着我:
“……其实,恰恰相反,你我之间本来就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同一个世界里,没有不同。
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爸爸被捕入狱,我妈妈狠心地扔下了我,离家出走,时至今日,不知所踪。
当时,仿佛天塌下来一样,我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受尽歧视,看够白眼。
我自觉惭愧,几乎从不和人说话,别人嘲笑我是小哑巴,劳改犯的闺女,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玩耍,包括我曾经最要好的玩伴。
逢年过节,是我最扎心的时候,看看别家的孩子一个个都欢天喜地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童年的这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感受到的呀!
我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多少次,我在黑夜里强烈地思念我的爸妈,我呼喊他们,哭泣到天明……
在学校里,我默默忍受着命运的践踏,背负着人生的屈辱。
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地活着,一定要追寻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从此,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刻苦学习,考取最好的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写我的人生……
当我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重点大学的时候,当我拿着那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彻底崩溃了,失声痛哭……
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
但是,只要坦然面对,不屈不挠,你一定就能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假如,我在上次的车祸中不幸死去,那么我的一生,将终结于冷酷无情的黑暗世界里,而刻入我的墓志铭。
那么我将在失去亲情的同时,又失去了恩情的庇护,那将是我彻底失败的人生。
真若那样的话,我会死不瞑目的!……
就像子娟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地敲击着我的心扉。
……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痛定思痛,我爸现在早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会去干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了。
他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和情绪,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续弦,给我娶个后妈。
上财大,还是我爸的建议,他说女人就是男人的贤内助,要相夫教子会操持,会盘算。
哦!我记得他常常挂在嘴皮子上的一句老话,“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
我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再复:
“子娟,来信尽悉!
你不为人知的苦难身世,让我感到无比沉痛!
然而,让我替你高兴的是,上天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打开一扇窗,而且你的幸运之窗已经打开。
你的坚毅与执着,你的拼搏和进取,最终彻底征服了你曲折的命运,你成功了!
你是一个温柔大方才气横溢的好女孩,结识你,真的是我三生有幸。
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彩虹,看到了人生的艳丽,看到了人生的幸福。
我现在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生活在阳光没有延伸到的角落,生活是潮湿的,但我的心却是火热的。
我要撕破黎明前的黑暗,找到属于我的世界,我的光明……”
歇工的空当,我不再宅在窝棚里(现在已经换成了板房)了,我依然骑上我那辆破烂不堪的自行车,在河堤边,在草坪上,在山坡旁,安安静静地,读信,回信,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