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如雨下,却强作欢颜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在我的耳边,幽幽的説。语音如数条小蛇,爬上脖颈,凉,冷,森森的爬过,阴阴舞着,令我寒毛直立,一下醒了。四处看去,我在一辆的士,车窗外人流如河,车窗里一位司机,一位老人,还有我,没有别的人了!
可那声音显然不是這同车的两个男人发出的。它那么冷,地狱的冰箱里刚刚拿出。那一刻,我冷,我怕,我下意识的抱住身边的一切能救急的事物——那声音太冷了。
是暖炉,是就近的春天,是山口牧斋,他的怀抱温暖宽博,他的心脏因我的投怀送抱,呼呼跳着。
怎么了,爱爱?他亦更紧的抱住我,怜爱的问説。
我意识到我的举动有点过了,不能给這位老人一点误会的动作,正要想个办法开脱。突然看见车窗外的路标,晓得王府井步行街快要到了,忙笑着推开他,山口先生,我要下车。
他叫司机把车停了,他自己也跟着下了。一下车子,自然的把手一伸,牵住我的。
不舍拒绝,他的手干燥炽热,一如向日花朵。
我太阴暗,需要光线照射——哪怕是模拟物。
就此牵着,粉墙黑瓦,徽洲民舍,我和他,掌与掌。
他陪着我,看衣试衣,全然没有厌倦的样子。我知道,他在宠我,山口牧斋在世人的眼里,一直是特立独行的人物,记者们要采访,也是避而不见的。除非宠爱,他怎么肯为一个平凡的女子,浪费這些时间光阴,消磨尘世烟火?
我亦走走停停,挑选适合衣着。一件藕色女式西服,十分端庄,取了来,钻进试衣间,要试上一试,刚刚换过,待要照镜看看,身后一声熟悉的长叹,猛可把我钉住,动弹不得。
真好看,如是,你穿什么都适合。
我的背僵直如冰棱,一扳就能碎成两截子。太可怕了,這小小的试衣间,只可容一人站立。
是那冷声在説话,是鬼?是魅?为什么把我跟着?
你是谁?我深呼吸一下,强行令自己镇定,這个时刻,慌乱不得。
你忘记我了?如是,你不要忘了我。那声音哀哀地求着。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如是,你不要跟着我,找你的如是去吧。我的声音在颤抖,却缓缓地回过了头,我必须面对现实,从小我养成了面对现实的习惯,躲,只能是个弱者。
身后什么也没有!
我的额头,开始流汗,溪水潺潺,蜿蜒成河。
汗珠落地的声音,那么清晰,雨水,一粒一粒地敲打残荷。
留的残荷听雨声是一件浪漫的事情,留的残荷听鬼话,该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我一定在做噩梦,我一定睡着了,我对自己説。
那冷声仍旧幽幽的执着,你是,你是如是,我爱过你,如是,你应该记得!
爱?
天,這也叫爱?!
這是什么爱?见鬼!這样的爱会要了人命的。
我控制着自己,汗如雨下,却强作欢颜,怕,只能令自己懦弱,我得伪装强大,把它回击。
這样的爱,找蒲松龄老先生消受去好么?我爱不起,太贵了。我説,我快虚脱。
不!我要找得是你,如是,你真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我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只记得钱谦益,你只记得他!只记得他!!!
冷声激荡,竟然夹着伤感悲痛。咦,是一只吃醋鬼么?
正這样想着,发根一下紧了,好似有人在暗处紧紧抓着,扯着,坠着,泄愤。
不好,它要害我么?
我突地气愤,拼了全力,大声喊着,你這是爱吗?你太自私了,爱我就请离开我,爱我就请离开我,爱我就请离开我……
小的时候,母亲初离开的那段时日,父亲因为生计,去碳窑里佝偻的忙碌,我和弟弟面对暗夜,面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面对那看不到边的猛兽,常常两双小手生死与共的紧紧的攥在一起,喊着,不怕,不怕,就不怕……
好似這样喊,就真不怕了,就真有了庇护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