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情(4)
「第四章」旧情
秦珺楚未出阁时,就已是有名的才女,且菩萨心肠乐善好施,有不少年轻公子心中仰慕,可是没有一人能够入得秦家翠微小楼,得秦小姐一见。
王铭艺来黄州时,正碰上秦珺楚在街头布施,顿时一见倾心,便在翠微楼下求见。往日里想要秦珺楚赐见的人多了去了,她怎会轻易见人。于是便想了个法儿,将笔墨纸砚各自摆上三样,让王铭艺各自选一样他喜欢的,若是和她所喜爱的一样,便请他上楼一见。
这个法儿本是为了刁难人,哪料到这位王公子一气选了笔墨纸砚一套,竟和秦珺楚所选一模一样,竟如天作之合一般。王铭艺第一次上了翠微楼,并在楼上题了一幅字:
书道丹青,风水中藏;黑字白纸,匿作阴阳。
缘分总在意外中开始,秦珺楚喜欢书法,王铭艺正能投其所好。两人情投意和。可是几大世家突然前来逼婚,秦珺楚不想秦家就此覆灭,只能来了一手“对联招亲”。
她出了上联,自信一时之间无人能对得出,同时将下联写在丝巾之上,让茹儿去五福楼寻王铭艺,让他用这下联来秦府招亲。
茹儿并没有找到王铭艺,只将那丝巾放在他的房间里。王铭艺看到后也只以为是个寻常丝巾,没有细看便跑去秋娘舫喝花酒了。
等他看到丝巾上秦珺楚写的字才意识到不对,哪想到却碰上了杀神铸剑锋。若不是苏寒食恰好赶来相救,王铭艺势必丧命在铸剑锋剑下。
当然,这次来见秦珺楚,他自然不能告知实情。只说当天他在五福楼,师兄苏寒食来寻他,非要拉着他去秋娘舫,他虽说不愿去那种地方,但自家师兄不好推脱,还没来得及看清丝巾上写着什么,就被苏寒食给拉走了。
依照王铭艺的说法,是他们在秋娘舫上的时候,曾跟师兄提过他和秦珺楚的相恋之事,并将那张丝巾拿出来给师兄看。师兄因此得知了招亲的事,结果却碰上了杀神铸剑锋。苏寒食起了歹意,挑唆铸剑锋对自己下手,他跳江逃命回来,等到的却是苏寒食和秦珺楚大婚的消息!
秦珺楚和苏寒食已经是三年夫妻,听到王铭艺这番话,如何受得了?当下毫不客气地端茶送客,但心里却多出一个疙瘩来。
这日苏寒食陪着秦珺楚舞文弄墨,秦珺楚忍不住问起了苏寒食少时的往事。苏寒食道:“小时候,我们家里穷得很,买不起灯油,到了晚上,师父就教我们识字。”
秦珺楚奇道:“不是说晚上没有灯油吗,还怎么教你识字?”
苏寒食笑道:“没有灯自然有没有灯的办法。我记得有天晚上师父对我说:‘你知道王阿宝家在村子里的位置吗?’那时我叫:‘当然知道!’他就说:‘你就将我们整个村子当作一张纸,从王阿宝家,到刘狗子家,用一只老大的笔连起来,然后再将我们家和村西头的那个旧磨坊,用一支大笔连起来,看看,这是个什么形状呢?’那时候我想了一想,道:‘就像是两个筷子交叉放着一样!’师父便告诉我,这个字就是一个‘十’字。”
秦珺楚道:“你师父还真有办法。”却见苏寒食似乎是想什么出了神,面色僵直,似笑非笑,不由担心道:“你……怎么了?”
苏寒食突然跳了起来:“快将岳父请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苏寒食将秦嵛德请过来,让秦珺楚将那本《阳门图录》拿过来道:“这《阳门图录》是一本地理图录,分为十六章,每一章又分为好几个小节,每个小节里面讲述两三个城池的地理和风俗。我一直奇怪,唐朝人修订这图录时是怎么分的章节,方才我给珺楚讲我小时候的事,才恍然大悟!”
秦珺楚急道:“苏郎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苏寒食拿过一张唐代地图道:“我们破解不了《阳门图录》,是因为我们并不了解唐太宗的胸襟。想一想,天地之间,除了像太宗皇帝这般人物,谁能有‘以天下为纸,连城池成字’的气魄?”
秦嵛德自语道:“以天下为纸,连城池成字?”
苏寒食道:“不错,这《阳门图录》是太宗皇帝编订的,他就是将天下当作一张纸,在这上面写字!你们看,第一章第一节中记录的两个城池,第一个是长安,第二个是柳州,我们将它们连起来!”
然后苏寒食接着道:“看到了吧?这便是一竖,再看看第一章的第二节,记录的是五个城池,我们也将之依次连起来……这样,每一章是一个字,每一小节是这个字里面的一个笔画……看,这是《阳门图录》蕴藏着的第一个字,是一个‘陵’字!”
秦嵛德激动道:“果然不错!快看下一个,快看下一章!”
苏寒食三人依照《阳门图录》所记载的城池顺序,将书中一共十六章节里藏的十六个字,全部写了出来。
陵墓为舟,长程做桨;中流太虚,有楫无疆!
秦珺楚兴奋道:“应该是了,这些城池连起来果然都能成字!”
秦嵛德道:“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苏寒食道:“‘陵墓为舟’,‘陵墓’应该便是指昭陵;而‘长程做桨’的‘长程’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让人不解了,至于后面那两句,就更难猜度……”
秦嵛德呆呆地望着那写着这十六字的纸,连声叹道:“好!好!好!琳儿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隔日,秦珺楚不在的时候,苏寒食在门前遇到驿站传送来的信,送信之人说明,这封信就是送给秦珺楚,要求秦珺楚亲自拆封。
信封上面的“珺楚亲启”四个字,分明是王铭艺的笔迹!
苏寒食将这份信带到翠微小楼,放在桌上,等秦珺楚亲自来拆封。坐了一会,不由回忆起王铭艺的事,终于忍耐不住,将信封撕开。
他看到的这封信,正是王铭艺对秦珺楚诉说往事,倾吐爱恋的信。“怪不得珺楚准备了笔墨纸砚各三样,恰恰我又能够一一选中,原来这是为师弟准备的。我们师兄弟同门学艺,喜好受师父影响,差别自然是不会太大,我却以为是自己与珺楚心有灵犀……”
最让苏寒食心神大乱的,是信上这一句:“珺楚情深意重,赠招亲之联。王某深恨本领低微,才丢了对联,让苏寒食乘虚而入……”
苏寒食越想越惊,越想越怕。
他知道秦珺楚外表高傲,其实却是因为本身善良,即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他人。三年来,他只当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让秦珺楚更幸福更快乐——而这封信成了苏寒食的噩梦。原来生活的信仰、奋斗的目标,都是如此荒唐可笑,真正破坏了她对姻缘和幸福的向往的人,原来是自己啊!
苏寒食犹豫再三,终还是没有将这封信给秦珺楚。
西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西园集会每二十五年一届,江湖中人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希望能够见识这数年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会的场景。
上一次西园集会,秦嵛德风华正茂,凭借一身武艺出尽了风头。这一次,秦家虽然不想在这次集会出头,但他人挑战,自然也要积极应对,方是大家风范,这些事理所当然需要苏寒食帮忙安排。
也不知有意无意,西园将秦家安置在一个院落里,专门派王铭艺负责照顾他们的起居。苏寒食忙这忙那的时候,总是惦念着秦珺楚,也不知道王铭艺这个东道主时时陪着她,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现在已经是西园雅集开始的第三日,苏寒食回到厢房,没有找到秦珺楚,独处一室倍感空虚,便整了整衣衫,走出西园。
西园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由于西园集会的缘故,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携带刀剑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客。转角处,苏寒食注意到一个卖扇子的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坐在西园东墙的墙角,身前放着一张旧而不破的小几,上面摆了六七把折扇。扇子不算工整,扇骨是棕竹所制,扇面白茫茫一片,无字无画。
少女对面是一家名叫玄秘坊的书画店,门边也摆出许多扇子,却和这少女的扇子明显不同。制作工艺且不说,扇面上的书画也不提,仅是扇骨,就能分出高下之别,有紫檀木的,有沉香木的,有犀角的,有象牙的。
相较之下,这少女实在古怪之极——她怎么会在这样一家店铺对面摆摊,而且和他们做同样的生意?
苏寒食问道:“姑娘,你这扇子卖多少钱?”
那少女道:“公子,这扇子不卖钱的。”
苏寒食愕然道:“不卖钱?你不是卖扇子的么?”
少女道:“我本是卖扇子的,但……现在是有人雇我来的。雇主说,谁能把我的扇子卖出比玄秘坊最贵的扇子更高的价钱,就请他参加东园集会。”
苏寒食吃惊道:“天下人都知道有个西园,哪有什么东园来着?”
少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苏寒食大是奇怪:“你觉得你的扇子有可能比对面卖得更贵吗?”
少女摇了摇头道:“雇主说过,这要看客人的本事。”
苏寒食想了想道:“好,我来试试!”说罢便往玄秘坊走去。
苏寒食一进门,店中的伙计迎过来:“客官是要什么珍玩字画么?”
“我看到你们门边挂着许多扇子,似乎品色不错,过来看看。”
伙计笑道:“看公子这穿戴,就知道您是个风雅人物,这些扇子扇面都是西园的书画大贤所作,我们掌柜和西园的几位弟子相好,才有得到他们字画的机会,我给您拿两把看看?”
苏寒食道:“我想看看你这儿最好的折扇。”
伙计应了声,走到柜台后面,不久,那个伙计陪同着掌柜拿了一只木匣出来。这便是玄秘坊中最好的扇子,苏寒食很细心地观看扇面上的字画,落款是“杨清”。掌柜道:“这个是西园的杨公子所作,杨公子年纪虽轻,但是在西园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
苏寒食点头道:“我明白,这把扇子究竟是什么价钱?”
掌柜道:“便宜些可以三百八十两出手。”
苏寒食道:“这扇子花哨,还是留给别人来买吧,给我选一方上好的端砚,对了,笔和墨都要。”
苏寒食挑选了笔墨出来,让那少女腾出案几,那少女见这男人洒脱地席地而坐,而后拿出墨和砚细细地研磨,倒让她奇怪了,便道:“你能把我这扇子变得比对面的还值钱?”
苏寒食笑道:“我不知道。”
少女奇道:“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突然一个人的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寒食转过头,看见来人却是王铭艺和秦珺楚。
那卖扇子的少女问道:“什么故事?”
王铭艺道:“当然是卖扇子的故事,传说王羲之有一次出游,看见一个卖扇子的老婆婆,她的扇子卖得很便宜,但却还是没人买,王羲之就跟她说,我在上面写几个字,保证你的扇子卖出百倍的价钱……”
“让我猜猜,王羲之在扇子上题字,果然卖了百倍的价钱,是吧?”少女看了看苏寒食道:“大哥哥,你也写几个字,我相信一定比对面的卖得好!”
又一个人冷冷道:“原来这里还有个王羲之来着?”
转头看去,却见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手中拿着一把象牙扇,说道:“可是我告诉你,那个卖扇子的故事是假的!折扇在南北朝时期方才出现,东晋之时还没有这种风雅玩意儿,王羲之虽然才华绝世,文笔超然,但却也不知折扇为何物。不过……这位仁兄倒是可以试试这般风流韵事,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扇子怎么卖得出去。”
王铭艺介绍道:“这位是秦小姐,这位‘王羲之’是秦家姑爷。”又对秦珺楚道:“这两位是米家米泽阳米公子和吴家少主吴亦寒吴公子,还有这两位是鄙人杨清师弟和杜述师弟。”
苏寒食记得玄秘坊中最贵的那柄扇子上就是杨清的字,正是刚才出言讽刺自己的人。两方一番寒暄之后,杨清再次将话头扯到扇子上来:“这几天已经注意到你这个小姑娘了,你说的东园主人究竟是个啥样人物?”
他旁边的米泽阳阴沉沉道:“这还不简单,秦姑爷大显身手,自可亲赴东园雅会,到时候自然可以和我们讲一讲这东园之主的风采。”
苏寒食对他人虽多容让,但却不是滥好人。越是自卑的人,就越加注重自己的尊严,苏寒食明知这是挤对之言,却也慨然应战。
苏寒食毅然落笔,银钩铁划,如刀如剑,这墨浓得厉害,加上苏寒食的笔力,就像是深深刻上去一般。杨清也是心底暗暗称赞,即使算是敌对关系,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面前这个男人的书法造诣,决不在自己之下!
苏寒食终于停笔,砚台中只剩一点点墨汁,在别人看来,倒是没有什么,但秦珺楚和王铭艺却是极为讶异。
真正会用墨的高手,早在写字磨墨之前,便想好要写什么,考虑好用何种用墨方法,需要何种浓度,这些都在他们计算范围之内,这样便做到刚刚写完字,恰好砚台中的墨也不多不少正好用完。要做到这点确实极难,但是苏寒食的松滋功便是从磨墨之法中得来的功法,以苏寒食对墨的了解,早就能做到准备的墨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了。
但这一次,他却剩了一点墨。
苏寒食对那少女道:“姑娘,你将这扇子拿到对面去,找到玄秘坊的掌柜,让他开价,记住,如果不够三百八十一两银子,你可别卖给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