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听得云曦心中一阵激荡。放眼望去，战场上奋勇冲杀的战士、前线浴血而战的武者，哪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边疆战场的？那个人的一句“问心无愧”，正如武者们的一句“红尘浪里滚一遭，没白死，没白活，就够了”，他所希冀的那个热血江湖，不在太平约的一纸诏令中，而在这寒风肆虐的沙场上，在那些年轻鲜活的胸怀里。

　　眼眶一热，眼中刚涌起的湿意，便被朔风吹得冰冷，凝在了长长的睫羽之间。云曦再不犹豫，当下单手挥枪，指向北方的镇川城，朗声道：“托诸位的福，相信守军定能撑到援军前来。只是即使太平盟武者赶到，镇川城已是北戎城关，易守难攻。我希望诸位能挖掘地道，穿过松阳山脉，通入镇川城中。只有里应外合，才能将北戎大军彻底击溃，将他们逐出阳山关！”

　　“隋姑娘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青锋身上！”魁梧的汉子拍着胸口保证，“岐山剑庐都挖得出来，这一条几里长的小小密道，又算得了什么？你且放宽心，三日之内必成！”

　　正如青锋所保证的那样，不破阁八十余名匠师，不分昼夜地挖掘山道，打通了进入镇川城的密道。而当他们在地下秘密行进的时候，地面上，以冲霄剑阁为首的太平盟武者也终于赶到了北境边城。沈慕白、楚金华、纪飞鸾等正道掌门，命令派中弟子替下了已在前线抗击了三日有余的云霄古楼弟子与苍天武者。当伤痕累累、咳血不止的阿灼被沈慕白的弟子架回了营地，云霄、冲霄两派掌门在战场上擦肩而过的刹那，过往种种新仇旧恨，终究被漫天飞雪所湮没，一齐埋葬在了这雪国之中。

　　战局已进入胶着之态，来自京师的援军迟迟未到，全凭神州武者、江湖义士苦苦支撑。若论单打独斗，北戎士兵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在这战场上，拼的却不止是谁的拳头硬。北戎军占领镇川城，有城中物资作为后援，哪怕围城三个月，也不会弹尽粮绝。可阳山关里的武者与将士，却没有齐备的粮草，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域，他们只能以雪解渴。再加上人数处于绝对劣势，武者们都是轮番作战，以一当十，在战场上洒尽他们的每一滴热血，越来越多的武者力竭而亡。

　　天波楼楼主夏侯诚，以耄耋之年的高龄，连战三天三夜。他拦在关隘狭道上，抡起双掌，双足踏动，踩两仪之阵，运起澎湃气劲，雷霆一掌，骤然轰出！当三名北戎刀客被他一掌轰毙后，夏侯诚却依然那般直直地站着，伸出的双掌甚至不曾收回，可鲜血却一滴一滴地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溅落在地面红雪之上。良久，当他的弟子颤抖着上前拍他的肩膀，才发现这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人，这位武林正道的泰斗，竟已气绝多时。

　　“师父！”悲恸的哭声被北风卷了，飘散在茫茫落雪之中。看着那老者直挺挺地站在关隘中，天波楼门人齐齐向自家掌门跪下，周围武者也是默然垂首。

　　然而，战斗却还在继续，北戎大军不会给武者们悲痛哀悼的时间。天波楼弟子们愤然迎上，他们怒吼、咆哮，将对师尊的哀痛之情，化为更为凌厉的剑招，斩向冲击而来的敌军！

　　当青锋告诉隋云曦与吴季，通往镇川城的地道已经贯通的时候，地面上已是血流成河，武者们的尸体被大雪埋葬在山道里，可他们每一条命，换来的都是更多北戎士兵的死亡。堆积的尸首、遍地的残肢，几乎将这狭长的山谷填成一片血海。为了不使敌军起疑，吴季带领将士们和各派武者，继续在地面上与敌军顽抗。而隋云曦、阿灼、青锋、何人、陆一逢等武者，则通过地下暗道潜入镇川城里。

　　地道的出口，就在镇川城东的一处民宅。当武者们爬出暗道，所见的，是这户屋主血肉模糊的尸首。男主人被刀客拦腰截断，身首异处，而女主人则全身赤裸地被吊死在屋脊上。此情此景，隋云曦攥紧了手中的银枪。她咬紧牙关，沉默片刻，终是转身望向众人，沉声道：“诸位，粮仓与武库，分别位于城西与城中，皆是守卫森严。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命再见。愿天佑诸位，有缘再会。”

　　眼前的武者，每个人都是满身伤痕，血满征袍。听她这句“有缘再会”，豪爽的阿灼先是大笑出声，又向隋云曦拱了拱手，道了一句“愿天佑诸位”，便飞身跃出，趁着月色一路向城中潜行。青锋、何人他们亦是拱手道别，每个人都很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仅凭几个人，就算是天兵降世，也无法与全城敌军抗衡。他们在出发之前，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几十枚雷火弹，关键之时，哪怕以身殉国，也要毁掉这城中的粮仓和武库。缺了粮草和军备，数万北戎军亦无法久撑，届时王师赶到，便能一举拿下阳山关，将北戎驱逐出境。

　　各怀目标，武者们分散而行，各显身手潜入暗夜之中。隋云曦早已做好准备，先前她便在战场上寻了一具北戎刀客的尸体，扒下了死者的衣衫，裹在自己身上。眼下进入镇川城，她将兜帽拉低，遮住面目，又将银枪负在背上，左手执起一把弯刀，便向粮仓方向疾奔而去。借着夜色，她小心地穿梭在暗巷里，无声无息地逼近城西。

　　粮仓所在之处，东南西北各有一队人马巡逻守卫，每组六人。除了小楼四周的守军外，在西侧的塔楼内，还有一名刀客居高临下，观察地面动向。隋云曦暗暗记下六组人巡视所走的路线，然后抬眼望向塔楼上方的北戎士兵。她左手举起一把强弩，扣动机关，冰冷的箭矢划破虚空，直直没入那士兵的额头正中。

　　解决了塔楼上方的眼线，云曦正待潜入小楼，忽听一声尖锐哨响，只见城中上空蹿起一道火光，流星似的在天幕中爆裂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