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青锋所去的方向，辨明这一点，云曦惴惴不安地望向天际。忽然，城中又是一阵轰天巨响，那是数百枚雷火弹齐齐爆裂的冲击力！一击得手，武库被毁！意识到这点，她来不及欢喜，更多的却是揪心的忧虑，不知青锋能否全身而退……咬紧下唇，她不让自己多想，转而望向粮仓方向。只见那巡视的二十四人，在看见城中的变故之后，立刻掉转方向，纷纷向城中支援。对云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她立刻潜入粮仓，刚想掷出雷火弹，却见眼前火光一闪，小楼内的灯烛，竟被点亮了。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

　　那人面目俊朗，身形高瘦，身负一柄通体乌黑的长戟，右腕之下装着一只银色铁爪。他虽身着布衣，但挺直的脊背却显出武将般的气势，加之五官深邃，眼神凌厉，宛若久经沙场的战神。他那双冰冷幽暗的黑瞳，牢牢地锁定了她，最终落在她空荡荡的右腕上。

　　“你果然来了。”

　　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冰寒语调，云曦扬起唇角，却只有自嘲的苦笑。

　　曾经相互扶持，曾经相偎相依，是这个人，自断一掌，带她逃离岐山血海，是他拼了命地护她周全。在那一个个难熬的冬日里，是他用仅剩的左掌，覆住了她满是冻疮血口的小手，是他艰难地抱着高烧不退的她，四处求医。什么时候，本该是这世上最值得依赖的人，却弄到了割袍断义、兵戎相见的地步……望着他那张俊朗却满是阴霾的面容，望着他那森冷铁爪，云曦抬起右臂，她垂下眼，望向自己被斩断的右腕，淡淡地道：“我曾以为，斩断这只手掌，便能将过往恩情一一斩断，便能将欠你的情尽数还你，可无论我如何憎恶、痛恨，我这条命，却仍是你救的。今日一战，无论输赢，我都会把这条命还给你。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此处，她暗叹一声。她对他的信赖与依恋，早已随着那飞灰与碎玉，一同埋葬在镇川城门之下。她抬起眼，望向那个与自己共度患难、几经生死的人，沉声问道：“姜恒，这就是你想要的复仇？”

　　面前的人冷眼望她，却并未作答。

　　她的问题，姜恒也曾扪心自问：这样的结局，便是他想要的么？赵瀚已死，镇川城失守，阳山关告破，北戎铁骑踏入神州，那下达“太平约”诏令的王者，即将江山不保，而病入膏肓的腐朽王朝，将被彻底清洗。可当他看见北戎大军冲入镇川，看见不会武的布衣百姓被屠刀杀死，他却并无半分快意，只觉当日岐山惨剧，竟是在他一手掌控下，再度上演。

　　她曾质问他，他眼下的面目，是否是爹娘希冀的模样。而那个问题，他同样答不出。他仍记得父亲临死之前说出“大丈夫一言九鼎，枪在人在，枪断人亡”，而他却为了更为高深的武艺，丢弃了隋家的银枪。他仍记得母亲临终时曾质问孙培元“逼他致死，这就是你的报恩之法”，可他为报杀亲之仇，却毫无愧疚地用银枪穿透了哑叔的喉咙。

　　仇已报，情却再难偿还。薄情冷血、背信弃义，或许便是他眼下的面目。可是为何，直至他亲手开启镇川城门，亲眼看见数千无辜性命丧生于他之手，他才从那漫天弥散的血雾之中，看清了自己的嘴脸？

　　然而，他却仍是恨，若不是一纸太平约，若不是赵瀚苦苦相逼，若不是岐山三十七条命债，他又怎会变得如此？归根到底，错的不止是他，还有这病态的世道！

　　姜恒心中一片纷杂，而云曦只见他默不作声，后者轻叹一声，坚定地横起手里的银枪：“来吧！”

　　听她这句，姜恒脸色一变，忽地仰天大笑道：“你要杀我？”

　　“不错！”她孤掌握紧银枪，一字一句地道，“镇川粮仓，我志在必得，若你不相让，大不了同归于尽，下辈子再还你一条命便是！”

　　总是面色阴沉、鲜少露出笑容的姜恒，此时却是笑不可遏，重重道了一句：“好，很好。”

　　立于身前的姑娘，亮出了自小修习的银枪。姜恒见了，唇边勾勒出嘲讽的弧度，却不知是在笑谁的痴狂。他左手握紧玄铁长戟，终于止住了笑意，冷声道：“你要战，那便战。”

　　生于岐山，长于岐山，从小青梅竹马，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此时却成了生死相搏的仇敌。

　　刹那的静默之后，他冷笑一声，手中长戟已愤然击出——他朗声大喝，纵身跃步，手中长戟如墨龙一般，重重劈在地上，如潮气劲击向对手。云曦却并不回身相避，她弓步踏前，右腕撑至银枪下方，左掌猛地一转，运劲一压，银枪自然挑起回转，正拦住他的长戟。

　　姜恒见状又是冷笑，她所学之枪谱，都是由他口述教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她的一招一式，他都了如指掌，哪里会没有应对之法？他立刻左臂回旋，向前重重抡起的同时，灌注了八分内劲，一招“寒山古照”，长戟如蛟龙出水，拼向云曦银枪枪头，孤掌猛力一震。

　　云曦初断右手，在这一震之下，银枪险些脱手。她咬紧牙关，竟单手提起枪身，用尽全身气力，向他怒掷而来！

　　这毫无章法的招式，他又岂会放在眼里？他长戟一挑，便将飞纵的银枪挑了开去。可就在这时，只见云曦趁此机会，竟拔足狂奔，向堆满谷物的粮仓飞身而去。

　　他一眼便识破了她的意图：她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想以雷火弹引爆粮草！

　　心下一寒，他立刻掼出长戟，以枪尾正中她的脊背。原本背上便有深可见骨的刀伤，在此重击之下，云曦顿时呕出一口血，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她顾不上别的，竟手脚并用地向粮仓爬去。

　　眼看她的动作，姜恒目光一寒，左手摁住她的肩头，恨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云曦左手抽出靴里的短匕，反手斩向他的胳膊，想脱离他的桎梏，可这却让姜恒将五指收得更紧。他双眉紧蹙，一双深邃黑眸中是读不出的深意。

　　眼见姜恒步步紧逼，云曦攥紧了匕首，通红的眼里已浮现出杀意。见她神色，姜恒忽然大笑三声——“看来为了这个破城，你是真想我死。”

　　“不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