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渡(三 )
“码头上人来人往,消息来得比较快。”
“南海可是咱游龙帮的地盘,如果魔教敢派人来,老子就把他们揍个稀巴烂!”
“他们已经来啦,轩辕少主也亲自驾临,就这两天抵达南海……”
“不可能!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正邪不两立,游龙帮和血冥宫一向不打交道的,你懂个屁!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老瘸子给我老实点!”
邢钺警厉的神色没有起到作用,老人叹口气,继续劝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话说多了容易引起祸事。咱们孤舟行在大海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惹到什么人可就糟啦……”
老人的语重心长让邢钺有点不耐烦,他受够了长辈们的循循教导,不想在大海里再听一个老头子废话。何况这老头子还很有可能是一个包庇海盗的嫌疑犯。嫌疑犯竟然敢教训他这个押送队队长?
“我看你的话就挺多。惹毛小爷啦!”邢钺龇牙咧嘴地朝老尤头走去。右手握拳,左手掌在右拳上一按,指节间响起一小串鞭炮声。
乌鸢拉住了他。他们这伙人,嘴巴坏、喜惹事,但从来不对老弱病残下手。如果遇到实在有必要威胁一下的人,同伴们也都会在关键时候拉住那个人,以助其下台。
“你给老子小心点!”邢钺由着乌鸢和金小尾将他往船头拖去,不忘“凶恶”地朝老头子挥挥拳头。
姜炎落在最后,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老尤头一眼。背转过身时,他右肩上的长弓在夜色中发出沉思的幽光。
“黄泉渡!”一声陡然的叫喊让灯光一颤。
船上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为叫喊声中的慌张而惊惧。
乌鸢左手撑在船舷上,右手指着前方海面:淡白的雾丝犹如幽魂飘荡,两座怪石嶙峋的海岛从中微微探出一个头,向海面张开巨大的口。就在乌鸢的这一声喊叫里,他们的船转眼行入雾口里,不,是两座海岛瞬移过来,吞噬了他们的船。
这一次金小尾忘了做应声虫。
夜晚与黑暗因为轩辕独伤的成名而变成江湖人心中的一个忌讳,但那毕竟是千里之外中原武林的事,离南海远着呢。南海有自己的恐怖传说,比如,黄泉渡——一条通往鬼门关的狭谷,在大海中时现时无,运气不好的船只就会遇到。
船夫们从船舱里奔出来,匍匐在甲板上连连磕头,祈求冤魂饶过他们的小命。
在一百多年前,黄泉渡还只是大洋中方圆数公里的一个繁荣海岛,过往船只在上面停泊休憩或者进行贸易。一次海啸后,海岛被整个儿从海底连根拔起,海岛中间的陆地连带整个城镇和两千三百余口人都泡入海水中,唯剩岛两头的石山露在海面上。海下的死城并未腐烂消亡,人们都说,从此以后无处安息的灵魂随着海岛在大海中漂浮,为枉死者寻找替身。
今夜便寻到了少年们的船。
如果船两头灯笼的光线强一点,会照见少年和犯人们的脸都变成了灰色,像一具具站在海风中的石像。
脚下的海水仿佛突然死了,没有波浪,没有暗流,也没有鱼游过。船悄无声息地滑过狭谷中黑蓝色的水面,留下两道沉默的涟漪。
不知哪里忽然发出一点光来,幽幽冥冥,却又真真切切。俯身望去,原来是在海里:一座水中古城在幽光里悄然伸展。
城镇的建筑很显然是百年前的样式,多壮丽少简朴,细节繁复得叫人直叹浪费。因为曾是海岛,地域有限的缘故,建筑紧密,房子院落一幢挨着一幢,羊肠小道穿梭其间。它保有得如此完整,人们甚至看见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从一块牌坊后的山坡爬上去,爬到一座寺庙门前停下。庙旁种着一棵衰柳,柳条蓬散地垂下,好似一个长发委地的女子。
活着的树,死去的女子。
不祥的预感让船上所有的人皆噤声不言,惊恐地望着脚下诡异的死城向前展开、往后移动。而他们,此时此刻,正在死城的“天空”上漂过。
少年们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的不安与胆怯。邢钺和乌鸢颤抖着举起船头的灯笼,照向两边的石山。怪石嵯峨、危峰兀立,夜色中宛如狰狞的怪兽。悬崖上偶尔挂着半壁残垣,或是半坍塌的破楼,依稀可以想象出它一百年前的样子。海鸟在废墟里筑了巢,船行过的时候,有一只海鸟从一座只剩一半尖塔的塔顶飞出来,“呱呱”一声凄叫,留下更深更绝望的岑寂。
金小尾“呜呜呜”地哽咽着,肥胖的身子直往他瘦小的表哥背后缩去。
老尤头心想: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啊。转过身,轻轻捏灭船尾灯笼的灯芯。
“你干什么!”姜炎开臂张弓,他一直在暗暗注视着老头子的动静。
陡然而发的断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灯光太亮了……”海面上的雾不知何时浓起来,老人的声音穿过层层雾霭而来,比之前还要低沉细微,“请把你们手里的灯笼也吹灭。”
“老瘸子疯了吗?快给我把灯笼点上!”恐惧让邢钺的火气一点就着,声音尖锐,突然有了些女孩子的形态。这样的鬼地方,如果连点光都看不到的话,要人怎么活?
“最好把旗帜也放下来……”老尤头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桅杆上挂着的旗帜,似乎自言自语道。
旗帜以金丝黄布为底,上面绣着代表游龙帮的蓝色喷火巨龙。
邢钺和乌鸢抽出剑,走向船尾。现在他们都觉得老瘸子有问题了。
“海面狭窄,山势陡峭逼仄,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少年们心中一凛,同时惊问:“什么伏击?谁会伏击我们?”回首四顾,两边的石山果然比刚才靠拢了许多,狭窄的海面现在只容两船勉强并行通过。
“是海下死城的鬼魂,他们要找咱们做替死鬼,呜呜呜。”金小尾拖着哭腔紧紧拉着他表哥的衣袖。
“小人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什么鬼魂。”
“你的意思是人?”姜炎凝视着老尤头,“什么人?血冥宫妖人?”说到“血冥宫”三个字时,他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小人没说一定有埋伏。小人只是觉得,灯光和旗帜在黑暗里太显眼啦,容易惹人注意。这里地势又如此险恶,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他妈的,没埋伏你废什么话?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邢钺嘴里大骂着,却伸手捏熄了手里提着的灯笼。他刚才没少直呼轩辕独伤的名号,还说要把血冥宫的人揍个稀巴烂。
整条船登时泯入黑暗。过了好一会儿,人们的眼睛才适应过来,隐约看见彼此的身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