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渡(二 )
十余犯人老的老、小的小,面无人色,心慌身颤,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也只有伊堂主那样小心过头的人才会把他们当成海盗的同党。
“他们都是三株树岛的居民,有窝藏海盗的嫌疑。”姜炎淡淡地道,收起弓箭,走过来坐到伙伴中间。太阳已经完全落入海里,淹没处残留一丝余红。姜炎盘坐在甲板上看过去,余红倒比船舷高出一截。
“说不定是为了甩掉我们故意找的借口,嫌我们碍事。”乌鸢歪歪嘴角。
“嫌我们碍事。”他表弟摇着头表示赞同。
这一次其他三人都有点烦。
“我看咱们不如调转船头,悄悄跟上兴云堂,就是看看热闹也好。反正开船的几个船夫不是哥几个的对手,不敢不听话。”邢钺把腰间长剑一拍,气壮山河“当年‘一剑定四海’任无声,从南海打到北海,再从东海打到西海,挑战群雄无敌手,终于获得‘海外第一剑’的殊荣,与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齐名,多么威风霸气?今日咱们也来一个‘四兄弟勇闯南海,横扫盗贼’,岂不爽哉快哉?
“我呸,还任无声呢,死了多少年了!还‘一剑定四海’,你叫他去跟轩辕独伤比画比画。”乌鸢懒慢地呸他。
“轩辕独伤”四个字让少年们眼睛里一亮。
“轩辕独伤!”金小尾尖叫,晃成个胖乎乎的不倒翁。
如果游龙帮十三当家、任无声等南海高手是少年们可以宣扬于口的偶像,那么轩辕独伤就是他们心中秘而不宣的异教英雄。
两年前,当轩辕独伤率领魔教教众在相逢山狭路谷,将中原侠义道数千门派、数万兵马打得一败涂地的消息传出后,无数孩子梦想中的自己就变成了传说中那个少年的模样。
其后传说越来越多:轩辕独伤在山东又屠杀了数千名剑仙;轩辕独伤手刃西北第一高手、昆仑山七星门掌门人戚上凰;轩辕独伤杀了魔教前教主,登上血冥宫尊主的宝座……不,他没杀魔教前教主,前教主是他亲叔叔……总之传言多了,一个故事往往生出好几个版本,而且差别很大。比如轩辕独伤的形象,就被人传成是长着九条狐狸尾巴的少年。然后必定有人纠正:不是长着九条尾巴,而是带着一只九尾银狐的少年。谁说是九尾银狐,明明是九尾火狐好不好……
不管怎样,所有故事的中心有一点很明确,轩辕独伤成名的时候十七岁不到,如今也不过十**岁,比邢钺他们大不了多少。
然而相逢山狭路谷那一场战斗,不论是战事惨烈的程度,还是轩辕独伤的才华和胆量,都可用“旷古绝今”四个字来形容。被侠义道镇压、沉寂了上百年的血冥宫终于站上胜利的巅峰。魔教找到了他们一直寻找的真正尊主。据说那个消亡数百年的神秘宣誓仪式再一次出现,漫山遍野的教徒自觉跪伏于地,对月歃血,参拜他们的新主,齐声的誓言响彻云霄:“吾血之王,天下之主。生死轮回,摧身碎首。”
乌鸢讲述着轩辕独伤的故事,慵懒的语气变得激越,手中宝剑随着手势的比画而飞旋,舞起一道又一道的剑光。剑光每闪一下,姜炎等人的眼睛里就亮一下。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大伙儿皆烂熟于胸,但此时此刻,他们仍然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仿佛那昂首立于群豪中、正接受参拜的少年就是自己。
可惜不是。
“这个狗日的吾血之王,轩辕独伤……唉!”乌鸢以自愧不如的感叹给故事结尾。
“唉!”
“总有一日,老子要去中原,找到那个轩辕独伤……”邢钺按着剑柄站起身,两条眉毛在他宽大的额头上坚定地横成一线,突然如愿长了几岁,看起来有了点男子汉的气概。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提轩辕、血冥宫什么的……”船尾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轻轻道,打断了壮志豪言。
少年们都是耳聪目明的功夫小子,闭上嘴,齐朝发声处看去:谁这么大胆?敢插小爷们的话!
船头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船尾的犯人们心里一震,也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最后面的老头。
天色在少年们的高谈阔论中早已黑下去,老头缩在船角,面容模糊不清,唯有苍苍白发昭示着他不小的年岁。褴褛的薄衫在夜风中飘动,瘦削枯槁的身板不像能挨得了少年两下拳头,犯人们都不禁为他暗暗担忧起来。
邢钺是伊堂主指派的押送小队队长,一路上有管教“不听话”犯人的义务。他大跨步走过去,拍拍腰间的剑:“嘿!老家伙,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又变回那个暴脾气的少年人。
“天这么晚了,谈论那些传闻……魔教、血冥宫什么的……不好……”老头的声音微弱缓慢,似乎一身的病。
“你管得着么?起来,起来!给老子到那边站着去。”邢钺冲动鲁莽,又爱发牢骚,平日里没少被师父长辈们罚站。
老头撑着船舷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邢钺指定的位置走去。
“他妈的,原来是个老瘸子。”邢钺眉头嫌弃地一皱,手一摆,“算啦,算啦,坐下吧,瞧你这衰样!”
老头点点头,表示谢意。少年嘴比心恶,他明白。
“血冥宫是魔教第一大门派,教众遍布天下,听说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血冥宫教徒。”老头的这句话将转身欲走的押送队队长又拉了回来。
“呸,你知道个屁的血冥宫,还‘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血冥宫教徒’!你的意思这船上就有血冥宫的妖人?危言耸听是不是?你想干什么?”莫非这老头当真有问题?邢钺很不耐烦地看着老头。
“传说源于事实,也许血冥宫没那么神通广大,不过这些年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谁也不能保证这片海域里没有他们的耳目……再说血冥宫向来行事诡秘,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在背后议论人家,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老头子不为面前粗壮少年越来越严厉的目光动容。
“你口口声声血冥宫、血冥宫的,难道你就是血冥宫妖人?”邢钺的右手握紧剑柄。听说魔教妖人多造杀孽不说,有的还嗜人血。
“小人不是。小人是三株树码头上卖炊饼的老尤。你叫我老尤头也行。”
“老尤头?那你怎么知道血冥宫的事?”押送队队长继续追问。
姜炎三人走过来,点亮船尾的灯笼。昏黄的灯光让所有竖耳在听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光亮驱走黑暗,兴许也能驱走嗜血的魔教妖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