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楞一听就知道女的是狗剩的媳妇儿石小彩。他靠在土堰上张着嘴喘息了一会儿后,悄悄地探着头往里看,琉璃球攥着小彩的两只手趴在她的膝盖上。
二楞忽然火攻心一般地怒气冲天,他很想抡起扁担把琉璃球捶打个稀烂后,再往他的纽扣洋装大皮鞋上撒上一泡尿,但真怕急性子好脸面的小彩,一着急给他闹出个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来。
小彩乍一看是杨柳一般摇摇颤颤的弱不禁风,但翻脸不认人的脾牲,是熟悉她的人都领教透顶的。她办喜事的那天,当地的风俗常说“三天里头没大小”,对于一些带荤腥的话,甚至一些动手动脚的事,新媳妇儿大多都会忍气吞声不言不语的,所以,但凡那些俊俏艳丽的小媳妇儿,往往会被那些打着哈哈使歪心的人,明目张胆地贪些便宜。
有个小年轻人就把嘴对在她的脸上说了一大堆的腥臊话,她一直红着脸不吭声儿,那个人就越发放肆起来,磨肩蹭膀子地动了个够之后,就转到身后,在她的屁股上淫笑嘻嘻地抠了一把,小彩冷不防翻手就在那人的脸上掴了一掌,麻利的动作就像迅捷如电的猫爪子。她闪电一般地打了一巴掌后,仍旧没事人儿似地正襟危坐在那里。
二楞拿着扁担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后,双手抓住扁担往地上一撑,就上到了土窑上边的地堰上,他往下看了看,在正对着窑口的上方,用扁担从上边的地边往下捅开了土。
五月里堰边上的土干燥而松软,叮叮咣当地先捅下去堰边上垒着的一溜大石头后,一块一堆的黄土就忽隆忽隆地往下掉,兴奋无比的二楞子,像忽然又回到了耍尿泥的顽童时代。
干燥透顶的土块夹带着一团团的土雾冲天而起,像是点着了麦秸垛,土窑里的马宁被呛了一阵子后就冲了出来,他从另一边偷偷地上到了地堰上,悄悄地转到二楞的屁股后边,奋起一脚把他给踹了下去。
等土烟散去后,二楞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连擤带唾地清理着口鼻中的尘土,那个颤悠悠的扁担腰,转眼就不见了影踪,他只看清了一个屁股。二楞翻上地堰再撵马宁时,琉璃球也早就滚远了,奔逃的速度比兔子还快。
盖大全气哼哼地走了后,二楞就下定了决心:俺今儿就是砸不烂你琉璃球,也得把你给弹到茅坑儿里去,看俺咋把你一身的洋气变成一身臭气!——敢来这儿偷嘴吃,不说捋你一层皮,也得敲掉你半个牙。
他悄悄地找了两个要好的人,在估摸着的一个个背地旮旮儿四处找寻起来,将要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几个人又偷偷地到小彩家看了看,只有小彩娘一个人在家做饭。二楞子想了又想,最后想到了大西沟里的土窑。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贴近窑口时,马宁正抱了小彩的扁担腰来回晃荡呢。三个人大叫一声就猛扑上去,把马宁扳了个跟头就用麻绳把双手反剪起来,二楞子打了琉璃球马宁一顿耳光后,就拉拉扯扯地往乡政府而去。
小彩远远地站着哭了一会儿,也快步跟着他们去了,那个义愤填膺又不卑不亢的样子,就像是和二楞早串通好了的卧底。
马宁的身板和装束就像赵老拐家的大黑马,黑黝黝的英俊而威武。他留着中缝的分头,宽阔的肩膀,案板一样平阔的背脊,厚嘴唇大嘴巴,棱角分明的脸庞里常闪现着一股傲视一切的神气。二楞子他们把他扳倒绑缚的那一刻,还奋力地蹬腿喊叫,被劈了几个嘴巴之后,头就低了下来,待牵了麻绳上了路,拐过弯儿后,二楞子用枪托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砸了几下,马宁就佝偻着腰微撅着腚,一副伤心透顶的模样了。
眼看要进村的时候,马宁的两条腿就开始哆嗦起来,三步一停五步一靠地说起了好话:“弟儿们,弟儿们,有事儿好商量,其实俺啥也没干,这大冷的天儿,都也很辛苦,别的咱没有,身上还有几个零花钱儿,送给弟儿们几个,不算多,也够弟儿们高兴个仨俩月了……”二楞子又在他的屁股上砸了一枪托后,马宁就再也不吭声了。
石小彩先到了自己家,门子虚掩着,家里静悄悄的,她打开箱子拿出一块四方的花布,包了两件衣裳和杂七杂八的一些小东西后,掩上门就往乡里去了。
乡政府临时在村东北角的大马车店里办公,破败的大门已修葺一新,刚刷了红彤彤的油漆。马宁被绑在院里的一棵歪脖子山楂树上,二楞子正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甩打着帮子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鞋,穿上去后又用一根绳子自鞋底到脚面缠了个活结,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冲着歪脖树那边骂:“狗日的琉璃球,比个叫驴还有劲儿,把恁大爷的鞋也给撕扯了,这咋交代——嗯?咋交代?”
当二楞看见一脸怒气的小彩时,胜利者的威风和骄傲一下子就崩塌了一半儿。
小彩略嫌粗壮的腰看不出增加了多少拖累,轻巧而平静的步子,透着无所谓的淡定,无荣亦无羞的一张粉脸,冰凉若三秋的霜痕。她刚露头,二楞斜挎了枪就一路小跑地钻进了茅房里。
见小彩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围着歪脖子树看热闹的人,“忽——隆”一下子就远远地散了去。小彩走到山楂树下甩了甩头,顺势捋了捋刘海儿后又抿了抿头发,眼睛随着那个动作的承转起合,自然而然地把四周看了个真真切切。
马宁无奈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躁和渴望,小彩抬头凝视着干瘦的山楂树枝轻轻地说:“天生的狼心兔子胆!干穰柴④一抱儿,忽隆一下儿连灰儿都不见哩。——听清了,今儿是给俺捎东西儿来的,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这句话儿,二话没有,记住了——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