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大坡地

第十七章阴差阳错人移花接木情(6)

大坡地 张金亮 2991 2024-11-19 04:28

  不长工夫儿盖大全就从外面回来了,他从武老栓那里赊了二斤空心挂面,去周大中家要了一张毛主席像和朱总司令像,从土坯墙上撕下了供奉的家堂,端端正正地把毛主席像粘了上去。院子里正对大门处是一个杂草蒙着的土棚,平时放些农具和杂物,他把靠墙放的东西收拾了之后,把朱总司令的像挂了上去,一副喜气洋洋幸福无比的神态,像一个过年的孩子遇见了一个阔亲戚,又讨了一大把压岁钱。

  大全恭恭敬敬地在每个像前磕了三个头,拉着儿子的手说:“要不是毛主席,俺儿回不来咧,毛主席比恁爹亲吔!”说着说着就又撅着嘴哭了。

  盖狗剩几乎成了土改运动的活教材:要想过上幸福的日子,不听党的话不行;穷苦人要想幸福的日子万年长,不坚决彻底地革命就是死路一条。一些欠租交不起粮的,借钱还不了息的,外出逃荒的,在家饿死的,卖了儿女的,守了活寡的,挨打受气的,当牛做马的……所有和苦难关联起来的人迅速地聚集到了一起,在安区长和工作组的亲自指引下,狗剩就像那簇迎春花,红艳艳地绽放之后引来了满园春色。——大坡地顷刻间就要苍山叠翠大地焕彩了。

  为了给即将到来的伟大革命打下坚实的组织基础,农协会的代表进行了重新选举,选举前专门召开了全村大会,安区长认真地讲解了代表的条件和资格审查事宜。要讲完的时候,再一次把狗剩叫到台上,缺了三个指头的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拉着狗剩的手高高地举起:这就是活生生的喜儿,这就是我们看见的白毛女!会场下山花领着人群齐喊:“毛主席万岁!打倒恶霸地主!”

  选举的会场比看丝弦戏还热闹,选票刚收了不到一半,台下就闹嚷嚷地成了一锅粥,原来多数人不识字,把选票都给画乱了。魏老大率先走上台说:“一堆的横道道儿和竖道道儿,写下的名儿和人儿,一点儿也没有仿像的地儿,使劲记了大半天,等找到笔画票的时候,又忘了哪个是哪个了。”台下于是哄笑一片。还有人急于上茅房,去的时候还拿手捏着名字,怕画错了,揩屁股的时候挪乱了手指头,交上去的票还得重新画。

  当天晚上,安区长就组织召开了诸葛亮会,全村以尚官道和夏官道为界,街南边为南组,街北边为北组。南组要选的代表都在台上坐着,以头的形状设计选票:戴帽子的,光头的,包手巾的,叼烟袋的……选票上省略了名字,在应该写名字的地方画上帽子、手巾、光头和烟袋……由于笔不太好找,选民都从自家带来了一截香,在要选的手巾、帽子、烟袋和光头下面烫个窟窿。

  盖大全在台上一边讲解一边喊:“安区长说了,这是个神圣的窟窿儿,要拍着良心来,好好儿烫,要弄不好,革命的胜利果实就葬在你这窟窿儿里了!”

  北组的几个代表穿了不同颜色的上衣,台上放着几个相对应的不同颜色的桶,旁边放着一筐黄豆,要选谁,只要认准衣服的颜色,并在对应颜色的桶里放一粒黄豆就算投了赞成票。

  赵老拐喜笑颜开地在台子的一角大喊:“乡亲们哪,都听清啦,很简单,你要当谁是个豆儿,就把你那个豆儿给他扔桶里边儿去!”后来大家就给选上的代表开玩笑:“快说说,你是窟窿儿代表还是豆儿代表?”

  根据上级指示,大坡地的土改要在年前完成,新成立的农民协会在工作组的带领下,在给地主富农留足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份后,半月的时间就丈量了所有的土地,清点了多余的房宅,经过农协的充分讨论认定之后,一个个庄稼主儿做梦一般,跟着呼啦啦的人群,在一座座陌生的门上锁上自己的锁,一双双颤抖的手,在世代渴望的土地上挖沟埋界,深深地印记着一个个梦想的真实。

  石匠白老六在自己的地边,埋了一溜三尺多长的石条,林先生说:“石头埋多了,不好犁了。”老六夫妻一直在屁股后边跟着,终于等到林先生有了个方便的工夫儿时,夫妻二人架住林先生的两只胳膊,抖抖地问:“你是先生,是圣人教出来的徒弟,你再说说,这,能成了真的?”

  林先生让老六从怀里又掏出那张盖着大红印章的地契,给四周的人们挥了又挥,说:“看清楚了,这是人民政府的大印,这啥叫革命?这就是革命!共产党把咱庄稼主儿的命都给变了!”老六重新折好揣到怀里后,林先生说:“藏掖好了,没有这个,你那石橛儿白费,这张纸是如来佛的手,你那石橛儿,连孙猴子的那泡尿也不抵。”

  老六不住劲地点着头,抖抖地说:“先生费心了,整日没个闲,别上了火,大事小事儿靠您办呢!”林先生扭回头喜笑颜开地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李小桃的弟弟李小旦家的北边,原是王炳中家的米店,紧邻李小旦家是米店学徒的住所,院子虽不大,却是座严严实实的院落,南边和小旦家仅一墙之隔。那座房子分给了魏老大。小桃借回娘家的机会,帮老大收拾个干干净净。

  老大从赵家搬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就带了三件东西:又臭又脏的铺盖,铜烟袋和那个炮弹壳。裹脚垴的那块地仍归老大所有,除此之外他分了三亩半地,其中二亩土质较薄,要种也只能种些春种秋熟的庄稼,余下的一亩半全是绿油油的麦田。

  隆冬的天气到处邦邦硬一片,魏老大却要把他的每一块地每天都走上一遍,拇指大的石头也要从地里捡出去,每天去地回来总要背一大捆柴草,捣弄碎后扔到门口的角落里用黄土蒙起来,他想沤一大堆粪,明年开春的时候全拉到地里去。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到西山上把早就刨倒的一棵赵老拐的柿树截了一截,天擦黑以后扛了回来。因为刚刚搬到了新家,除了小桃偷偷地给了他一口豁口子锅外,他连个切菜的东西都没有。他扛回那截柿树,计划叫小旦给做个切菜的案板,再镟个擀面杖。他根本没有零用的钱,就多扛了一截回来,余下的东西送给小旦,也好抵顶工钱。

  那截木料五尺多长的样子,粗细却有五六把,湿沉湿沉的,重量有二百余斤,老大一口气从西山上扛到了家,进入大门的那一刻,他才感到了沉,“扑——通”一声扔到院中,黄土地上砸出一个硕大的坑。走到屋里后,借着微微的月光,看见炕边的火台上放着一碗稀饭和一个窝头,咕里咕咚地吃下去后,他才感到双腿和腰有些胀痛。

  当他擦着火镰要抽烟的时候,发现炕上的破席片上放了一床崭新的被褥,惨淡的月光下什么东西都是灰蒙蒙一片,他没有油灯,就去茅房里抽了几根用来照明的麻秸杆点上,麻秸秆红彤彤的火光不时爆着火花,当他看到被子头上老鼠咬的那两个洞时,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东西——破洞虽然已经缝好,但那是他的一个最为牵肠挂肚的所在。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总把他的炮弹壳从这里塞进去,搂着炮弹壳睡上一个踏实愉快的好觉,因为炮弹壳里不仅装着他裹脚垴一亩坡地的文书,还装着静峦寺里讨来的那块寄托了他无限希望的黄绸布。在此生此世之中,能给他的生命不断加注活力的就是那个炮弹壳了,如果不是那个炮弹壳,魏老大实实在在的生命历程,就是村东那条除了河卵石还是河卵石的没有尽头的旱河床——除了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之外,就是对生命的绝望。

  尽管他喝过李小桃双手捧过来的饭,偷看过李小桃的胸,在夜深人静之时联想过李小桃的屁股——但她是赵家永远的媳妇儿,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赵进财的永远的妻。对李小桃,他从来不敢有其他的奢望或奢求,她对他的不经意的含糊其辞,他都权当听了一声报晓的鸡鸣。

  李小桃只是他魏老大那寂寥无垠的心境里永远的遥遥星辰。(未完待续)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