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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铁树开花的人度日如年的梦(4)

大坡地 张金亮 2926 2024-11-19 04:28

  后谷场又召开了一次人山人海的大会:从三月份儿开始,每人每月可领五斤玉米面的救济粮了!满仓娘跑上台去问多少钱一斤,看能不能买起?庄稼主儿都听得真切:救济粮免费,不要钱。老太太就哭:“老天爷!俺快七十了,还没遇见过这好的社会。”

  那次会也是工作队郝队长的告别会,他说建设社会主义不能忘农业,也不能没有工业,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拼命地掐咱们的脖子,咱中国的工人就自己造,老少爷儿们不要松劲儿,毛**给制定了“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的八字宪法,那是咱庄稼主儿的指路明灯,好好儿干,社会主义道路有奔头儿!

  庄稼主儿们就说,毛**哟,您老人家咋啥也懂?您啥时候儿学会的种地?

  郝队长说完后还专门儿又给满仓娘鞠了一躬,满仓娘拉着郝队长的手说:“俺儿,错咧,错咧!你想的那个人,是瘦三娘——死咧。”郝队长说:“大娘吔,没错,俺早就把大坡地当自己家咧!”激动人心的场面令许多庄稼主儿偷偷地哭。

  那一夜,王炳中没有睡好,他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端给三个儿媳妇儿的一碗瓜籽和一碗绿豆,父亲叫三个人挑着种,最后“论功行赏”,三个人都慌了神,到死也没有弄清父亲“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意思。他现在终于明白,看似纷繁复杂令人缭乱的大千世界,一碗瓜籽和一碗绿豆几乎就涵盖了它全部的所有,身外的世界其实最简单不过:有了缭乱的心也才有了缭乱的世界。最乱的,是人不平衡的心旌。

  天微明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他认定工作队的郝队长,就是将来“那片儿要下雨的云”,无论收不收,他要把“瓜”和“豆”都种上去。

  郝队长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王炳中来了,他拿了二十斤玉米面炒面往郝队长的行李中塞,郝队长死活不要,王炳中急得几乎要哭:“都是爹生娘养的,俺吃饭你也要吃饭,地主的东西儿里头也不给你下毒吔……”

  每月五斤的玉米面救了庄稼主儿的命,医院里的病号儿渐渐地少了,万医生在医院里有了些空闲,帮助工作的几个人开始一个个地往回撤,狗剩却没有马上走。万医生本来平淡如水的一个人,也是奇怪,空闲的时候却总爱和狗剩坐着说一会儿话,眼尖的人就悄悄说:狗剩好手段吔,俊女人都能给捣弄到一块儿。

  大坡地村依山而建就势而起,高低起伏的村落,站到哪个方向也不能透视她的全貌,即使飞越在她的头顶,那些藏在山崖之下的跌宕也会被隐了去,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谁能在什么地方复制出她的全部。

  大坡地蕴积了千万年的太行山韵,经久不衰的故事写满了随势而起、就形而建的每一个角落,不用上到牛头垴顶,只要往西山巅上一站,一股沉蕴千年厚积苍黄的遒劲就扑面而来。苍山之间和大地之中的神奇,全聚集在村西头的那棵皂角树上。

  皂角树状似华盖的树冠婆娑如云,丽日之下铺就的浓荫柔爽而幽凉;亦凸亦凹的树干曲体而立,任雨雪风霜都挡不住去张望那些早出和晚归的人;一身坚硬如铁的长刺自远古而来,少了些攀折、少了些踩踏,就多了些纯净和娇美。——它的灵韵,真的给大坡地带来了好多漂亮俊美的女人。

  万医生换上便装的时候往往走得快,轻盈的身姿和步态像大海里的船——一种从清水里摇荡出来的纯净。

  或许正是因了那海的缘故,大坡地人对她的仰慕是隔海遥望的那种。“悄悄儿的,还叽叽喳喳,万医生来了!”“瞎忙活个啥,万医生要走了!还不赶紧送送!”——大坡地人对海,把激越澎湃藏在骨子里。

  万医生换上了白大褂儿,一样洁白的圆桶帽扣在头上,鲜亮的大白口罩白得有点儿晃眼,李小旦的快刀也拉不出那么匀细而分明的双眼皮儿。一双弯眉,新裁的嫩柳叶一般,能春风化雨;规整的四方步,像钟表上的砣,等时间也等距离,有一种不敢触摸的神圣。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万医生是高兴还是懊恼。

  盖狗剩就知道,他看看万医生的眼就再清楚不过,万医生就说过,他快成了她肚里的一条蛔虫。

  其实盖狗剩不用做蛔虫,他和万医生就像雷和电,就像一棵大树和长成大树前那颗微不足道的种籽,令人惊骇的结果,只是大自然演绎出来的一段关于自然的传奇。没有人知道自然的真谛,半夜里忽然传来的光亮就成了惊惧。

  医院里人山人海的时候,万医生的饭有时是忘了吃,有时是别人吃光了。铁打的汉子还架不住三泡稀,别说柔弱的女人省了三顿饭。饿了两顿之后,万医生的四方步就差了距离也错了时间,本来板板正正的一个人,走起路来却突然有些摇摇晃晃。

  后来,狗剩专门儿买了一大一小两个搪瓷饭盆儿,每到开饭之前,就提前给舀好,两个盆子一扣,找个干净的东西一捂就藏了起来。万医生终于忙完想起来要吃饭的时候,狗剩就告诉她盆子在什么地方放着,吃去吧,许还没凉呢!万医生到那里一摸,真还热乎乎,她的心就滚烫。

  后来天就冷了,万医生的心再烫,也不能把那盆子饭一下子暖热,吃下去肚子就不好受,狗剩就给买了个煤油炉,时不时地给万医生炝上几朵山葱花儿或山韭菜花儿,鲜美的味道能把她吃得热气腾腾满头大汗。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就解开白大褂儿的扣子,又解了里边领子上的扣子,红红的黄花儿小袄,像凛冽的寒风中燃烧的一团火。狗剩看呆了,万医生就噗嗤一笑:“干部儿?——哧哧……”

  狗剩因为是公社里的半脱产,没人的时候万医生就喜欢这么叫。“像个老光棍儿,你家那口子,光鲜耀眼像个灯笼儿,没看够?”盖狗剩就急,一撅屁股就走了。

  万医生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煤油炉子出了一会儿神,长长地“唉——”了一声后,从此再不和狗剩提石小彩的事。

  万医生无论给谁看病都没有摘过口罩,对盖狗剩却例外。去年腊月狗剩病了,烧得厉害,他给万医生炝好了山葱花儿以后就蜷曲到床上不动弹了,万医生叫他解开胸给听一听,狗剩呼呼地喘着气还连连摇头,比第一次和石小彩钻入一个被窝儿里还要慌乱不堪。他喜欢万医生,就像喜欢一朵花儿,但真真没有把那朵花儿拿捏到手里头的念想。

  万医生把口罩摘下来装入大褂的兜儿里,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摘下来也放到一边,两手一伸就抓住他烫手的脖颈,嘣嘣地解开了他全部的上衣扣子:“谁家的一个老童男,还守身如玉!好像谁要占你的便宜,我啥没见过!”盖狗剩一闭眼再不动了,有抬猪羊上断头案子时那样的感觉。

  万医生的听诊器在他的胸脯上摁了又摁,软绵绵的有点儿压痛,一只手又在摁着胸脯子的另一只手上敲了敲,嘭嘭地响。那是两只和小彩一样绵软有力的手,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和方位,使盖狗剩霎时间几乎要流泪:一个是摊开手在前胸压,一个是攥着拳头在背后捶。

  万医生忙问:“咋了?”狗剩仍旧闭着眼说:“不咋,甭管!”万医生两手一搓,叹了口气,她似乎知道狗剩在想什么,一边给狗剩系扣子一边说:“光着急,把个扣儿也给拽掉了,你也真是——都烧成肺炎了,没法儿,打针吧!”本来应该打点滴,但狗剩根本不敢挨那根输液的管子,就是给别人用,看见之后他就跑,他曾浑身索索着给万医生说:“好家伙!那是个啥东西儿!要是俺,能叫上吊的绳子拴一回,也不敢挨那东西的边儿,瘆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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