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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绿叶的柔静苏敏敏的经(5)

大坡地 张金亮 2514 2024-11-19 04:28

  上一次是抗日战争初期,大坡地人把打自己人不打日本人的国民党伪县政府围了三天三夜,一排排的百姓倒下,一排排的百姓又涌了上去。最后,县政府的人一路向北如鸟兽散,大坡地人记录下有史可查的光辉一页。

  尽管还看不见“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但有人说,湡水城里咣里咣当长虫一般趴着跑的火车,很快就能来到大坡地,而且,说不定到时候儿就竖了起来,站着跑就会跑得更快!——大坡地人正赶上了好时候儿。

  尽管也有少数人不信,但“人民公社无限好,大米白面吃不了”的话,很快就在屁三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屁三尽管还是屁三。有人说屁三是一个没过门儿的闺女生养的,因为有传说大闺女生养的孩子俊而且聪明,所以屁三现在的爹和娘,当初才急匆匆地把他领了来。

  屁三竹竿一样细长的个子,永远也挺不直的瘦腰,皮影人儿一样蹦跳的步伐,下巴小而尖两颧高又壮,黑眼珠子太小白眼球子过大,而且向外暴起,一副永远愤怒无比的模样。嘴巴奇大、嘴唇特薄,能自己吞下自己攥紧的拳头。

  爹娘忙碌了一辈子,也没有给他张罗上个媳妇儿。他爹临死的时候才说出那个隐了多年的秘密:屁三是八路军攻打三百台炮楼子时,一个东洋女人扔出来的,那女人或许是个高丽棒子,要不咋就生了恁高一个儿子。

  据说那个东洋的女子很烂也很骚,叫小窑头那个杀猪的瘦个子,拿熟猪肚烂猪肺哄着就睡了好几回,杀猪的还经常给别人谝,说他日了东洋闺女。曾有人说,啥东洋闺女!是个“误乐妇”!或许真正的称呼应该是“娱乐妇”。杀猪的曾抱过几天的那个孩子就是屁三。杀猪的一脸猪肝色,平时就总爱吹些不着边际的大话,为了向别人证明他不支锅也不少吃饭的雄壮,曾指着屁三说:“看,还不信?种下的种儿都结了果儿了!”

  后来屁三在小窑头村里不好过,最后叫大坡地的老两口儿白捡了去。不想屁三越长越难看,他娘暗地里也说:“东洋地里长了一菶瘦高粱——一个早坏了风水的地儿,就出不了个啥好人才——唉!”

  后来有人说,屁三的确啥也不是,就像山根根种上的庄稼,土薄水少石头大,再加上野兔子啃,指不定就长出个四不像,杀猪的那个人一辈子说话四面透风,就当瞎先生念叨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朱雀飞到哪里都还是朱雀,闲时过过耳朵解解闷儿,忙时该干啥干啥就当刮了一股风。

  那天,大坡地要开大会,平时喘气儿都想叫人替了去的屁三却格外勤谨,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已万事俱备,大会就是要刮大食堂的东风。屁三的动力源泉是共产主义的即将到来——既然是天下大公的社会,就不能叫他屁三再打光棍儿!周巧巧的男人“蛤蟆”已死了有几年,明明放着一个现成的,人民公社总不能叫他们两头儿都闲着。屁三这样想。他想好好儿表现表现,做起活来就格外卖力。

  临近中午的时候,屁三因为早起就没有吃饭,加上活动量又大,前肚皮早贴到了后脊梁上,他一屁股坐下来,攥着拳头往嘴里伸了好几个来回,说:“这要是块咸牛肉多好,一嘴吞进去,连周巧巧的屁股也都不想了。”

  旁边的人就喊:“屁三!快干,坐在那儿整天思谋啥好事儿,你狗日的拳头骨朵儿还小,那要真是一块牛肉少说也有半斤,来来回回的塞,塞十回就五斤,吃下去不撑死你!”

  屁三正饥饿难耐,一蹦就跳起来喊:“叫唤你个贼羔子!你给俺弄五斤牛肉来,俺要是吃了,叫恁媳妇儿褪下裤子来叫俺白看看,要吃不了俺叫你个亲爹——谁草鸡生个孩子没大腿!”

  也是刚好,那天社里一头牛难产死了,正在预备开灶的大食堂里煮,这时候活也做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就吵吵着,找到大师傅切了五斤的肉,说屁三要是吃完,每个人情愿饿一顿。

  开始的时候,屁三把那一个个“拳头”眨眼间就吞了下去,时间不长,“拳头”就变成了“手指头”——改成一条条儿地往嘴里撕了,还剩下斤把重的时候,就撕也撕不动了。

  白文昌刚写完“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大标语,看到屁三躺在南墙根一副要死的样子,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就大喊:“还不快往医院送,快闹出人命了!”几个人刚一抬,瘦三就像让马蜂蛰了屁股一般高声尖叫起来——他已撑胀得不能动了。文昌就赶紧让人去医院叫万医生。

  万医生叫万少红,三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头儿,远远望去,就像木匠按着心思做出来的模板:身段儿锯出来一般笔直,面皮刨出来一般光滑,板板正正的脸不笑也不恼,没有亲近也没有疏远,心理变化最急剧的外在表现就是疾走和慢走,就像一条水中的鱼,最激荡的时候是快速地摇了尾巴,至多再翻挺一下溅上两个泡泡儿——总是一模一样的程式。永远难以见到心动神飞的那一刻,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她一件倾心的物儿。

  屁三没吃牛肉之前就说过,人家是个和太医差不多的先生!甭说别的,就是个俊屁股摆在那儿,都是晾晒在她面前的一块肉!先生啥东西儿没有见过,要是都稀罕,那就不能活!

  万医生原来在邢州市医院工作,几乎和新中国同时诞生的大学生,丈夫属于民主党派的那种,还是个头目。在反官僚、反宗派、反主观的三反整风运动中就大鸣大放,还总觉得没有过足瘾,后来,他的那个党,竟提出要和党轮流坐庄。

  万医生知道后,惊惧得简直要六魂出窍。她跟丈夫谈了多次,两个人就像牛头垴和裹脚垴,尽管都是个大山头,相差得却很远。她说:“反党的事儿不能做。”他说:“我没做,我也代表一批人,那叫政治观点。百家争鸣是阴谋,是政治迫害,五反扩大化,搞经济掠夺。”她说:“打击轮流坐庄主义不叫阴谋,叫阳谋,报纸上有定论。上海的旧资本家,敢在供给志愿军的军需品中掺假,崭新的药品箱里竟有带血的绷带!那是犯罪,十恶不赦,是为了金钱血淋淋的残无人道!杀几个,那不是掠夺,是伸张正义。事实胜于雄辩。”他说:“什么‘熊便’,那叫‘狗屎’!人类应该崇尚自由,尊重自由,为自由而战……”他没有说完,她就说:“我不能跟帝国主义的代言人在一起,你不回头,要埋葬自己,还要一起埋葬和你在一起的人,你是个屠夫!”

  就这样万医生走了,毅然而决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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