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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绿叶的柔静苏敏敏的经(4)

大坡地 张金亮 2377 2024-11-19 04:28

  共产主义仿佛在一夜之间会突然来到了人间,迅猛的程度叫人迅雷不及掩耳,就像屁三睡梦中娶了周巧巧:刚宽衣解带一齐钻到被窝儿去,就觉下身一热,又翻了个身,孩子早那么高了!——孩子是巧巧原来那个男人的。

  人民公社的成立是先换了乡政府的牌子,安乡长再改了安社长。安社长在成立大会上激动又兴奋地叉着腰,照样挥舞着那个缺了三个指头的手,一身的斗志昂扬几乎要冲破满天的云彩。

  那天下着细雨,像游丝如牛毛的那种。魏老大张大了嘴,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使劲听着安社长讲,听着听着,忽然一股鲜红的液体从头顶流了下来,他吓了一跳,心想没有觉得痛,咋就叫人给砸破了头?两只大手乱摸了一通后,抬头一看,是红旗上的布遇水后褪下的颜色。

  魏老大和所有的人一样,一颗激动跳荡不已的心在纷纷的细雨中沉醉着,“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向往着一步跨到桥梁上去,人民公社一成立,桥梁就搭建好了,过了桥梁就要到天堂的门口了,所有的人都要快跑,不能再等了,还需要等待什么?什么也不需要了。

  大会之后,白文昌被抽调到公社做了大坡地村的联络员。周大中忧心忡忡地问安社长:“联络员?乍一听咋像搞地下工作的?不见天的事儿,咱家的人可不能干。”安社长说,盖大全没有文化,又属于迈着四方步走路的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需要甩开膀子大干,大全就需要一个帮助的人。再说,文昌主要的工作在公社,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以后,他比俺有文化,说不定将来还得到县里弄个啥的干干。

  白文昌的人生历程似乎到了一个小小的巅峰,瘦三也终于放下了一颗紧揪的心。文昌娶了山杏后,一家人像双手托着一坨出锅不久的凉粉,虽然感觉到热辣辣地烫,却不敢贸然松手——一松手就散做一摊了。全家人无不小心翼翼地陪着谨慎,瘦三娘常常念叨:“刚娶来的媳妇儿哦,双手是抱了块冰,靠心窝子暖呢,刚娶来的媳妇儿噢,就像移了棵小树儿,闹不好就水土不服呢。”

  瘦三的闺女小玉已十三岁,每次都是把盛好的饭给山杏双手捧了去。王炳中的闺女丑妮比小玉小两岁,两个人是惺惺相惜的小闺蜜。丑妮最恨在脊梁后边拿眼瞪人。

  一次小玉把饭给山杏盛了去后,丑妮把嘴凑到小玉的耳边悄悄说:“你把手指头儿伸到碗里了,那个人嫌你脏,俺看见她在后边儿拿眼剜你,大青杏儿眼比俺爹瞪得还大,比刀子还毒……”

  小玉悄悄地拿手捅她,丑妮回身一看,山杏已立在后边,大青杏一样的眼已秕塌成了一个干杏饼子。“丑妮?——还就是不俊!命硬?还真是!后娘早早儿死了,亲娘早早儿疯了,嘴还不软,眼也嘣毒,这点儿倒像王炳中——”山杏说着说着,忽然抬高了嗓门:“小玉!别尽给那些赖孩子耍,学坏了!”瘦三在屋里听着,两只手就哆嗦不已。

  山杏住第二遭娘家后就很少回来。文昌日日往大中家跑,夜黑人静之后,却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多,瘦三愤懑不已郁郁寡欢。

  那天,山杏一个人早早儿地来了,灰蓝色的土坯屋里拾掇得井井有条光光年年。瘦三早早闩了大门,叫小玉跟着奶奶早早地睡了。半夜里他起来方便,怕惊扰了那不该惊扰的人,光着脚去了一趟茅房。

  白文昌在一家人不胜的欢愉里当上了联络员,瘦三娘说:“真是个好兆头儿,真是个好兆头儿,一顺百顺,一旺百旺!”

  联络员不断地给党员干部开会,大家领会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好日子就要来了。

  好日子即将到来的消息振奋着每一个人,那个措手不及的幸福冲动叩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扉。

  新人新事新社会,好吃好穿好日子。突然到来的一切,令庄稼主儿应接不暇,他们甚至有些慌乱,就像一个儿女永不在身边的闲婆婆:一天,突然一个不认识的身高马大的壮小伙迈入门槛喊:“娘,俺回来了!”母亲大惊,一时竟找不到平时总好好地放在炕沿下的那双鞋!刚刚穿上鞋,一个俏丽的女子就在后边手捂着大肚子喊:“娘,快点儿!恁孙子急着要见奶奶呢——真撑不住了!”不说包孩子的小褥子和要穿的虎头鞋,竟急惶惶地找不来一块儿尿布!

  那些因应接不暇而有些慌乱的人就不无惶恐地问瘦三:“这,三哥,这——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瘦三一双枯瘦的手麻利地一阵挥舞,比翻他锅里的贯尝还要轻巧灵活:“那还有假?俺兄弟一直这的说!”刚好文昌也走了过来,那些人就接住话头问:“那真就‘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洋犁洋耙,要啥有啥’了?”

  文昌抄了手,颇有些干部模样:“人民公社是桥梁,共产主义奔天堂。要耐住性子,跨过桥去!不过——这桥也许很长,但只要过了这桥,啥就都有了!”

  那些人想了好大一会儿后,望着文昌“噗——哧”一笑,学着安社长的腔调儿,再重复一遍那句早传遍大坡地全村的傻话:“那就铆足了劲儿干?”

  石碾街的北圪台儿上,每天都聚集着比平时多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人,不说话的张着嘴瞪着眼来回跑着听,恨不得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掰开来看一看;说话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激荡着,恨不能把嗓门儿变成一面鼓或一面锣,以把心中的震荡渲泄殆净。闹闹嚷嚷的人群像雨前的燕子,在难辨东西的罡风墨云中蹿飞如梭,为即将洗涮一新的澄明天地而喝彩欢呼。

  大坡地虽是个山间市井,但特殊的地埋位置,使这里迎送了无数南来北往的客,接纳了许多东西南北的人。这里的人,大的迎接过皇亲贵胄,小的研究过日本人的胶鞋底;文的有朝廷里的秉笔太监,武的能锄劈鬼子军官。这里的人,正如一座座突兀的太行峰峦,巍巍峨峨自有一种沉稳安泰、静观其变的传统。但是到了这一次,他们终于再也守候不住那份儿执著老练了,他们再一次地聚集呼啸起来,就像西坡上那漫山的野枫,在九月后的天气里,一夜之间改变了原来的颜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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