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345期

叶相上(5)

  第五章叶相

  谢泽一脚踢在陆拾胸前:“站起来,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陆拾勉力站起。四周已经没多少活人。大概四座城门已全部被洪魔攻陷,洪水畅通无阻地朝远方奔流而去,巨浪仍不知疲倦地一下下拍打着城墙,脚下的城墙恰好是城门上方,却已是摇摇欲坠。

  谢泽指着远处:“这里不能落脚。这城墙很危险,不知道哪段可能会塌。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看到那根巨木没有?一会它漂过来肯定会撞在墙上,然后打转沿着城墙漂走,我们便跳到它上面去。”

  陆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方才那巨浪拍击实在已经让这个少年受了内伤。

  谢泽皱皱眉:“我先跳,然后你跳,我接着你。记住,一定要对准。这洪水深有三四丈,下

  面都是漩涡,若你跳偏了,东君复生也救不了你。”

  那根木头不一刻便漂到了近前,果然堪称巨木,足有三四人合抱粗细。眼见轰然一声,那巨木撞在墙上,旋即一个打转,朝另一个方向漂去。谢泽抓紧时机,飞身纵下,轻轻落在巨木之上,朝上喊道:“跳下来!”

  那城墙被这巨木一击,更是摇摇欲坠,陆拾一咬牙,也纵身跳下。他轻功未成,但对那巨木漂流方向判断精确,竟是分毫不差地坠向木头。谢泽轻轻伸手一推,陆拾也平安落地。

  还未及喘息,陆拾突然抬头,眼见头顶城墙上一个人影晃动,当即举手高声喝道:“你跳下来!我们接着你!”话音未落,那人已凌空跃下。

  谢泽故技重施,伸手一推,已将那人放下,突然一愣,却见那人面容娇美,云鬓高绾,朱环玉佩,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

  那少女全身湿透,仿佛已经被吓坏了,一落地就抱着一段枝杈浑身发抖。陆拾本想上前安慰两句,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将自己外衣褪下披在她的身上,再抬头张望,意欲看看还有无幸存者。

  再无人影。

  沿着城墙漂流了许久,竟再没看到一个人。想来方才那巨浪滔天的威力实在太大,一般的士兵实难在城头站住身形。

  陆拾看着已成**的封州城,只觉心内一阵绞痛,却是流不出眼泪来。

  封州城三十七万城民,十二万守军,围城五十万天心军,此刻却只得一片湖泽,已见不到一人。

  这样的**,这样的天威,能从这样的巨浪中侥幸逃生的,能有几人?

  突见远处一段木头漂来,那木头看起来不及自己这根巨大,但上面影影绰绰,却似还有人。

  陆拾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挥舞朝那边呼喊。

  谢泽一皱眉,道:“小心。”

  陆拾愣道:“小心什……”“么”字还没出口,那小木头已至近旁,那木上的人影凌空而起,巨鹰般扑下,却是一掌直直击向谢泽。

  那身影凌空下击之凌厉,劲风之强,竟是不下于当日巫天威一击。

  谢泽本欲避其锋芒,但此刻与平时不同,身在浮木之上,若侧身躲避,那人一掌击中木头,怕陆拾和那少女都要被震落洪水,当即只能双掌迎上。

  “轰隆”一声有如雷震,双掌相交,谢泽一口鲜血喷出,整根巨木竟是被击沉入水底,旋又浮出。若非陆拾和那少女都紧紧抱住一根枝杈,怕这一下就要做了鱼鳖的点心。

  那身影却是借着这一击之力,凌空飞起,雄鹰般在天上硬生生转了个弯,又是一掌击下,这一击毫无凭依,但掌力竟是比方才还要强上三分。

  谢泽方才一击已吃了暗亏,但此时无法可想,只得出掌迎上,又是一声巨响,整块巨木沉入水底,陆拾着实喝了不少混着泥沙的黄水。

  那身影在空中盘旋一周,又是第三次击下,谢泽双手正要接掌,却见那人忽地一个盘旋,画出一道弧线,飞身而起,落回已经漂流在巨木边上的小树之上。

  原来那身影之前来势极快,谢泽甚至来不及拔剑相迎,而陆拾也看不清他的来势。但两次盘旋下击,那身影所用心法路线大同小异,陆拾终于觑准机会,自谢泽腰间拔出长剑,趁那人一击而下之时,正正一剑刺出。

  那敌人本已看清,巨木上只有谢泽一人是个劲敌,故全心放在谢泽身上,却不料陆拾这一剑刺出竟是妙到毫巅,避无可避,那敌人又有些托大,竟靠身形硬抗长剑,不料一则陆拾也习练了些内功,二则青色长剑乃罕有的神兵,锋锐无匹,竟被一剑刺伤。

  谢泽稳住身形,看向对面那敌人,扬声道:“金刚不坏,夜叉飞天,啖焰食业。金刚夜叉明王韦若?”

  对面正是天心宗五大明王之一的金刚夜叉明王韦若,他方才一受伤立刻飞退,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听谢泽说话,便也转过身来:“江南青衣剑?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老巫都坏在你手上。不过今天你遇到我算你倒霉,我倒要看看在这滔滔洪水之上,你如何施展那些小伎俩。”说着一声大喝,人已冲天而起。

  金刚夜叉明王的武学重在一个“飞”字,他的轻功独辟蹊径,能在天空不借力自由盘旋颇长一段时间,而倚靠这从上而下的冲击力,更将他的攻势威力倍增。

  此刻脚下是滔滔洪水,谢泽需护着那少女和陆拾二人,更要兼顾脚下浮木不能倾翻。而韦若却是自由盘旋,只需隔一段时间退回到那小树上稍一借力便可。于谢泽而言,这实在是糟无可糟的对决环境。

  若非那韦若自重身份不向那二人出手,怕谢泽三人早已落败身亡了。

  韦若第三次换气要落回小树,谢泽已是站立不稳,长剑也几乎要握不住,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落败,那陆拾突然大吼一声,松开紧紧抱着的树枝,直直跃起,却是跃向那韦若落脚的小树。

  那小树不过儿臂般粗细,如何能禁得起一个人?韦若之前能站在上面不沉,全靠他的绝顶轻功。陆拾一落在小树上,登时连人带树沉入水下。

  这一下异变太快,韦若身在空中竟是不及阻止,待得落下,那树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眼见便要落入水中,韦若强运内力,竟是身子凌空一转,又飞向那巨木。

  眼见陆拾舍身毁了韦若的落脚之所,谢泽不及悲痛,韦若已斜掠而来,但这下强行变向,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与之前相差甚远。谢泽精神一振,长剑荡漾,便要将这明王拦在空中,决不让他脚踏巨木。

  眼见韦若便要撞上剑尖,却见他屈指一弹,青色长剑一阵长鸣如同龙吟,谢泽几乎把持不住,差点脱手而去。韦若却趁着这一弹反击之力,身子倒飞,已落在那巨木的后端。

  这一下看似明王轻易胜过谢泽,韦若却知道此番自己实在是死里逃生。方才那屈指一弹看似简单,实乃是自己集几十年经验方才能有这神来一笔,且内力已竭,若不能顺利踏上巨木,怕就要跌落洪水,随那不要命的少年去了。

  脚一踏巨木,登时一口气换了过来,韦若心下一喜,还不及飞起,突然一惊。

  他看到一双眸子。

  那本来抱着树枝瑟瑟发抖的少女突然抬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嘲讽。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威德明王巫天威被谢泽和一个始终未露面的神秘高手合力杀死。事后有人推演,那神秘高手应该是岭南雷风烈。

  之后封州城内风风雨雨,那雷风烈始终未曾现身,不仅是封州城内的将军士卒,就连他自己都几乎将这个未曾露面的大敌忘了。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号称江湖上新一代第一高手、威名还在谢泽之上的岭南雷风烈。

  而这位神秘的高手,或许就是在自己面前微微冷笑的少女。

  少女一只柔荑高高举起,四指紧握,只食指指向那正升上天空的骄阳。

  韦若不及换气均匀,便飞身而起。

  雷风烈又如何?这滔滔洪水之中,你擅长的火药已等于成了废物,看你还有何花样。

  爆炸。

  就在韦若起身的一瞬间,枯木后端,在阳光越过雷风烈的手指射向的位置,猛烈炸开。巨木后面一段当即旋转着飞起,爆裂处朝上,后面朝下。

  韦若起身脚本是向下一踩欲借力飞起的,不料一脚踩下,那木头却自行朝下沉去。韦若一脚之力无处安放,再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跌入水中,转眼便被浊浪卷走,不见了踪影。

  谢泽看得目瞪口呆。那少女一指炸裂木头的手法固然邪异,但她对时机的把握、对韦若动作的预测和对那木头受力翻滚的控制力,简直是精准得匪夷所思。要知道这任何一项有一丝偏差,便绝难造成如此效果。这少女的这番判断力决不下于陆拾,而她出手时机之准,则是陆拾难望项背了。

  这便是岭南雷风烈么?大名鼎鼎的新一代第一高手,雷风千劫雷风烈,竟然是个女人?!

  谢泽正要开口,却见洪水中黑影一闪,当即大喜,飞身而起在那黑影处一拉,却是紧紧抱着小树的陆拾。谢泽大喝一声,将昏迷的陆拾扔在巨木之上,同时脚在那小树上一借力,人也飞回巨木。

  原来陆拾拼死抱着小树沉入水中,虽然浮不起来却也没有沉底,仍是跟巨木一起随波逐流,此刻被谢泽及时发现救上,却也不过多喝了几口水而已。

  谢泽见陆拾无恙,心头一块大石放下,转身正要与那少女招呼,却惊见那少女已跃上那炸裂的小半块巨木,一言不发,那巨木如有壮汉船桨推动一般,疾驰而去,谢泽忙高声喊道:“且慢走,姑娘可是岭南雷风烈么?”

  那女子一言不发,转眼不见了踪影。

  谢泽一肚子的疑问就此憋在了心里。从那少女方才露出的一手“引日雷千裂”的功夫来看,她是雷风烈的可能性是九成九了,但她受邀来此封州城,竟是始终不曾露面,两次出手救了自己性命,现在又一言不发地离去,这岭南一脉究竟在搞什么鬼?

  陆拾幽幽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这是一座山坡。陆拾站起身来,左右环顾。

  这里是封州城军在封州城外的大寨天狗寨。天狗寨傍山而建。滔滔洪水可以淹

  没封州城,却终究无力吞噬这巍巍吞日山。

  天威难测,却只有大自然的伟力才能对抗它。

  脚下黄浊的洪水仍是滔滔西去,水势却终究小了很多。

  身后传来人声,陆拾转身望去,顿觉热泪盈眶。

  营盘俨然,甲胄鲜明。陆拾茫然随着谢泽走入大营。

  劫后余生。陆拾此刻才体验到莫五叔曾教过他的这个成语的含义。

  小张还在,大个也在,虎头不见了,他的弟弟却终究活着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三四天内,洪水终于慢慢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

  天河本就是地上之河,一旦决口便是大灾,朝廷本对此河治理甚是重视,特别是封州城这等大城市上游,更是年年加固,本以为固若金汤万无一失,谁知道堤口一开,千里之堤登时崩溃。

  今年冬日冰雪充足,堤坝一开,大水势不可当,席卷千里平原。封州城地势本就低洼,水过之处墙倒屋塌,百姓尽成鱼鳖。封州城数十万居民,能逃出生天的不足一成。

  洪水肆虐却非只封州城一地,黄浊大水席卷而下,封州周围及下游青、庸、连、引诸郡俱受牵连,受灾者以百万计。而即使日后洪水退去,这千里泽国粮仓尽毁,而土地淤泥泛滥,今年也难春耕,可想必有大灾荒。

  洪水已基本退却,只有地势稍低的地方仍为水泽。已可见大大小小船只漂游其上,打捞财物。或看看还有没有命大到活到现在的人,至于漂浮的尸首,数量实在太多,触目皆是,谁也没空去理了。

  吞日山离封州城数里,山上大寨傍山依水,粮草充足,与封州城成犄角之势,也是封州城与外界的门户。“猎”字营三万精锐驻扎此地,恰好逃过此劫。

  三日内,当日从封州城中逃生的官兵也陆陆续续聚集在此。那时大水突袭,训练有素的“猎”字营战士终究反应要快上很多,城内本有围城之前从天河上强行收缴的大船,故还有很多将士,包括大将军田狩疆,及时登船,逃出生天。还有部分八字忒旺的如陆拾这般孤身抱着木头小舟逃生的,也慢慢归来。不过加上这些人,吞日山总兵力仍不到五万。

  田狩疆此刻站在吞日山上最高处,望着脚下一片黄浊污泥,和远方那残破不堪的封州城,默然不语。

  身后甲士躬身施礼,谢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将军。”

  田狩疆并不转身,只看着远处的封州城,叹道:“你游历江湖也有多年,可曾见过如此惨状?”

  谢泽摇头:“我此番应约来此封州城,本已预料绝非轻松之事,却没想到竟能经历如此惨事。”

  田狩疆道:“斥候回报,天心宗残存军队已进驻封州城,因情况太过混乱,看不出他们还有多少兵力,但肯定比我们要高出很多。”

  谢泽问道:“我也看到这战报,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应付?”

  田狩疆低头叹息:“洪水滔滔,封州城又失守,我上不能报朝廷,下不能保黎民,还何谈应付?叶相已经派人送来急信。”

  谢泽面色一变:“叶相如何说?”

  田狩疆目光抬起,看着升起的骄阳,直到眼睛疼痛:“叶相说,封州城失守非战之罪,让我收集残军,固守吞日山,扼住封州城门户。叶相正调集大军,确认稳妥后将会亲率大军来助我收回封州城。”

  谢泽沉默片刻,摇头道:“将军准备如何?”

  田狩疆道:“叶相用兵如神,更有节制天下兵马之权,我自然听从调遣了。”

  谢泽上前一步:“大将军难道想你的‘猎’字营就此除名么?”

  田狩疆叹息不语。

  谢泽走上一步,和田狩疆并肩而站,边思索边道:“天下大势风流云转。这封州城之前无论对于朝廷还是天心逆贼来说,都非必争之地,巫天威猛攻封州城,为的是粮草补给,而大将军您固守,为的是保一方平安。所以不论是叶相,还是不动明王,都从未曾将此地放在心上。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动明王亲自来到封州城,便可看出端倪。前日大水之时,我们遇到了金刚夜叉明王韦若。他本来应该是在青州率军牵制叶相的,却也出现在封州城,这只能说明,天心贼已经将此地当成了必争之地。

  “如今黄泛千里,中原门户已经洞开,封州城便是天心贼席卷天下的门户。大将军,虽然之前封州城已失,但如叶相所说,非战之罪。只要您赶在叶相之前,夺回封州城,这便是匡扶社稷的大功啊。”

  田狩疆摇摇头:“封州城地势低洼,四面城墙将洪水聚成大漩涡,能逃出的将士十中无一,天心贼虽然也受了洪水之害,但他们地处空旷,受害必轻。此刻他们又占地利,我们这区区数万人马,想收复封州城谈何容易?根据斥候回报,还有叶相的说法,目前叶相大军尽在河东与陈墨文纠缠中,周围数郡更是自顾不暇,我们无兵无马更无援军,这仗如何打得?”

  谢泽道:“将军难道胆怯了?洪水滔天将军都不怕。这区区几万天心贼就能让将军束足?还是将军已经吓破胆,只敢跟叶相哭着求庇护了?”

  田狩疆面色一变,旋又恢复正常:“你莫激我。为将者,心思平稳、不受激、不冲动乃是第一步的修养。那滔天洪水我怎会不怕?至于要叶相庇护,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们游侠儿纵剑游江湖,可以一腔热血不顾生死,但为将者不行,我们需要权衡。”

  谢泽叹道:“你焉知我孤剑热血不是权衡的结果?难道你以为你珍惜手下士兵,我们便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么?”

  田狩疆稍感兴趣:“哦?”

  谢泽目光苍茫辽远:“你看我当日明知不敌,仍冒险孤刺巫天威,为的是什么?我游侠江湖,血汗相伴,便真的是不怕死么?

  “七年前,我还是个懵懂少年。以为自己学了一身的武功,靠着手上剑胸中胆,就足以闯出一番我自己的天地。那时游侠少年,谁不慕东君一人一剑威凌天下,谁不想如叶相般铁骨铮铮挥斥方遒?于是,我决定出去闯闯。

  “哪里最容易闯出名声?当时天下自然只有两处,一是北疆绝域外,二是京城。我便带着剑,独自到了京城。

  “那一晚我刚到了京城附近,天就已经彻底黑了。我便宿在京师外一个叫做望京驿的小小驿站。整夜我睡不着觉,一心想着明日进城,扬名立万,人人敬服,锦衣玉食,美女环绕……想想那时的少年真是单纯。

  “我便那样睁着眼睛看着夜空,做着空想的美梦。直到……直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映入我的眼帘。

  “那时阳光慢慢渗出寰宇,我突然看到了那黑色的阴影,那高大的、将天地相接的巨大影子,直直地压下来,压得我的心开始一阵阵疼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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